土豪茶叶蛋太平凡,这才是值得赞美的味道
在初春一个明媚的中午，美食家邵君带我去见几位新朋友。见面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带院子的公寓，被改造成一个可爱而安静的茶室，庭院里芳草绿树，生机勃勃。坐下来喝了几口茶，新朋友李君便端上了一个盆子，里面盛着几个鸡蛋。我有点诧异，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土豪茶叶蛋？
邵君看出我的疑惑，兴奋地说：“这东西你应该从来没有见过，这是上巳春蛋，知道的人不多了。上巳是一个节气，三月里第一个巳日，后来定在三月三，传说中是西王母的生日，在古代是非常热闹的踏青日，兰亭序就是王羲之为了记录这个节日盛事而创作的。论语中也有专门的记载 :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唐朝时曲江盛会，连皇帝也参加进来。这一天也是妇女祈求生育，少男少女相亲约会的日子，可以说是我们中国的情人节。后来，宋朝理学盛行，这个节日就慢慢地消失了，现在只有南边一些少数民族还保留着这个节日。”
李君有点小自豪：“的确，奉贤那里还保留了一些传统的东西，上巳春蛋就是一种，但是，做得人越来越少了，因为做起来太复杂了。你闻闻看，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我拿起一个蛋，看上去很普通，颜色比普通的茶叶蛋要淡一些，微微带着褐黄，微微有一些皲裂的纹路。还没有剥开鸡蛋，鼻端已经有隐约的香气传来，很奇特，不像茶叶蛋那么浓郁，但是又很勾人。
剥开蛋壳，露出黄玉般的蛋白来，香气更加浓郁，很熟悉，但是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只能确认和通常的茴香桂皮花椒都不同，也没有浓郁的酱油味。清清爽爽，但却勾你的心，让你想一闻再闻，就像春天田野的空气。
狠狠地闻了几下，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真香！蛋白脆滑，蛋黄细腻，但更让人沉醉的是那特别的清香。
“我吃出来了，是野菜的味道！”邵君兴奋地叫道，又有些迷惑：“可是不清楚是什么野菜。”
“是荠菜花，”李君得意地笑起来：“这个春蛋可不容易，是用荠菜花的卤汁煮的。传统是要拿草木灰文火煨上六天六夜，现在草木灰找不到了，也要用文火煨上一天，所以味道全部进到蛋里了。蛋白会有些脆，但是不干，而蛋黄已经和卤汁完全融合，鲜、香、粉、滑，入口即化，这就是上巳春蛋。现在啊，即使你到奉贤当地，能做的人也不多了。首先，能为了美味静下心来煨上一天的人不多了，即使有，野荠菜花也没那么容易找到。即使都有了，谁这么辛苦地做了舍得卖掉呢？自己吃还不够呢。价格又不可能太高。”
的确如此，现在生活节奏那么快，谁还有心思花上那么多时间来炮制这个看上去很普通，也卖不出什么大价钱的上巳春蛋？难怪之前去奉贤旅游过，听也没有听到过这个特产，反而买到的是到处都有的蹄髈、粽子、年糕什么的。而荠菜，现在菜场一把一把叫卖，比鸡毛菜还要肥大整齐，却完全没有那股清香了。什么时候，荠菜花儿，已经淡出我们的记忆了？
记得小时候，最喜欢和父母到郊区去挑荠菜。提着小小的篮子，妈妈会耐心地教我辨认荠菜和野草的区别。野地里开满了蒲公英，金黄金黄的一大片，间或能够看到一些已经结出了雪白的小球，在阳光下毛茸茸，亮晶晶，超级可爱。挑上几枝荠菜，我便开心地摘下一颗蒲公英球，把它的小伞吹得漫天遍野。有时候又会蹑手蹑脚地跟在粉蝶后面，希望把它捕获，不过往往手还没有靠近，粉蝶已经翩然飞走了。妈妈手脚麻利地挑着荠菜，口中埋怨我三心二意，却宠溺地让我在野地里尽情放风。等妈妈篮子满了，我的小篮子里，只有可怜的十几棵荠菜，其中可能还混杂着一些不能吃的杂草。但我的收获却是满满的，野花，小树枝，小蜗牛，运气好时还能捡到鸟蛋。回到家，和妈妈检荠菜时眼睛也酸了，荠菜一棵棵小小的，泥却很多，要一棵棵地剪去根须，好不耐烦。可是把它烫熟了包成饺子，那个香味，让人口水都要流出来，这时又会觉得荠菜太少了。
荠菜鲜嫩的时节很短，很快就会开出花来，白白的一片，小小的花儿并不起眼，香气也不浓郁。开花时候的荠菜已经有些老了，妈妈会挑一些刚长花苞的，说荠菜花儿也很有营养的。不过，荠菜开花并不意味着野菜季节的结束，而是春天的全盛，这个时候，能够挑的野菜还有马兰头、马蹄苋、野蒜头、地梨、枸杞藤，蒸馒头、包饺子、煎饼子，每一样都是童年里的美味，更是那无拘无束在田野里撒欢的回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野地越来越少，而野菜也淡出了我们的记忆。爸爸的鱼竿很久没有了用武之地，除非到鱼塘去付费钓鱼，不过他说那样子没意思。偶尔还是会在路边看到荠菜花，这时我会停下脚步仔细地寻找，是否还有其他没有开花的荠菜，不过往往会失望。好像荠菜这种东西，只有开了花我们才会注意到它。是它太不起眼，还是我的脚步太匆忙？
“为什么用荠菜花呢？”邵君的问题打破了我的回忆。
“可能是因为荠菜花在上巳有特别的意义，荠菜是春天的象征，而荠菜花又有多子的含义，所以上巳节时，妇女会在耳朵边上插上荠菜花，祈求多子多福；而其他人也会插上荠菜花，祈求好运气。来，多吃些，过了今天，可不一定能够吃到了呢。”李君热情地招呼我们。
我拿了一个春蛋，向李君说：“我想带一个给儿子，他可能听也没有听说过这个风俗呢。这个蛋，比土豪茶叶蛋可要珍贵的多。”
风吹到脸上，带着青草和桃花的香气。这个周末，我要带家人去挖荠菜，虽然有点晚，荠菜花儿应该已经开了。那么，就闻闻荠菜花的香气吧，这是春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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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原创。责任编辑：王垚）
作者：江南烟雨 / 弘益撰稿人
70年代生人，喜欢旅行，美食，阅读，绘画和诗歌，出版诗集《四季花开》。希望行千里路，读万卷书，会八方友，吃百家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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