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褐色缥沫香--罐罐茶
周末休闲到一民俗村落，满院子的人在闲享罐罐茶，坐了下来，慢了下来，舒缓走马观花看景致的疲乏。
罐罐茶是接地气的茶。据说早期喝茶的多是脚夫或水陆码头的船工，喝茶的地点多在野外，或为秋冬避风向阳的地儿，或为春夏荫凉畅快的地儿。到了后来，罐罐茶走进农家，简陋的民居，狭小的土炕，粗鄙的火盆，白发的翁媪，一对土陶茶罐，煎熬着时光。即便到了现今群居喝茶的场所，依旧保留了平民特色，室外多在敞开的院落，在室内的也少有装修，开放的农村土木结构的民房，人字型的房梁，房顶的芦苇杆子、麦筧泥丕仰头可见，辘轳车轱辘装上节能灯泡成了很有特色顶灯，质朴自然，没有任何拘束或压抑感，不象城里的茶馆或茶秀之类的场所，装修极尽侈华，喝茶徒剩了虚名，更多的是为了私密或利害事项，一般不记得喝了什么茶，只记得房间装修或陈设物件，彼此勾连的生意或请托。
《茶经》从“源、具、造、器、煮、饮、事、出、略、图”妙论茶道之十经，“具”为采茶之盛物，“器”为“煮、饮”之物，一丝不苟，极尽细致。罐罐茶如其名，特色之处就在于烹茶的器皿，是那种关中黑陶或青陶，高低手指一乍尺寸，直经五六厘米，底小肚圆，上细有脖颈的收口圆器形，口大底小，呈倒立的圆锥状，细颈处用普通铁丝系延伸的手柄，用以收放煮茶的罐罐，斟倒茶汤。茶叶是经过后发酵的安化的黑砖茶或泾阳的茯砖茶，经历了时光的陈化，有珍贵的金花，有岁月的厚重感，香溢清润，醇厚不涩，口感绵纯。烹茶的炉火，早期用的是木炭或炉灰火盆，后来改用块煤或钢碳炉，近几年是蜂窝煤炉。炉子极其简陋，几块土坯或砖块砌就，熊熊炉火，滚滚蓝焰，烹煮满含韵味的茶汤。
罐罐茶的蒸煮是烟火人生，需要你有足够的耐心，彻底放松了自已。双眼渴望在那黑陶土罐上，身心牵挂在那炉火里，你把自已置身于烟熏火燎之中。周围吵吵杂杂，或窃窃私语，或爽朗大笑，或交流探讨，或儿童嬉戏……窗外是匆匆的游人，随着秋千欢笑的情侣，你可以闭目养神，可以透窗赏景，可以大脑空白，可以倾听音乐；捏肩捶背按摩采耳的穿梭于茶炉间隙，或诚恳地邀请推介，或一丝不苟地按程序给你松骨消乏，或细致入微地让你享受采耳的神仙般享受，或陪你不经意地闲聊。你彻底放松了自己，放下一切的荣辱，放下一切的恩怨，放下一切的利害，放下一切……
炉火在你的眼前闪烁，温度在炉膛内一点点升腾，罐罐也生发着变化，茶叶的浮沫被蒸汽和沸水顶了起来，咕咕嘟嘟，象要竭力逃脱某种牢笼，这时须要用竹棍压压翻滚的茶叶，不然茶水浮沫会瞬间溢出茶罐，落入蜂窝煤炉红彤彤的火焰，白烟和煤灰夹杂着升腾而起。
陆羽《茶经•五之煮》言：“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以上，水老，不可食也。”故善茶者，善于观火，善于断沸，即善于判断水的温度。恰到其处的水温，方有上乘的茶汤：一沸尚生涩，吟之则其味不正；三沸已老，饮之如枯枝乏味；二沸，汤色灿然，味正其华。
宋代蔡襄《茶录》以 “色、香、味”为品之魂，“观色、闻香、品味”为品茶之三部曲。水至第二沸，或出水一瓢，以竹环激汤心，或移开罐罐在炉边略作降温。斟茶于青瓷茶碗，透亮的褐色茶汤，沫饽均匀。陆羽言：“沫饽，汤之华也。华之薄者曰沫，华之厚者曰饽。” 仰身后倾，眼前清气缭绕，沫饽溢香，馨香四溢；倾首吮吸，沁人心脾，小咋一口，舌纯喉润，人间难有某种幸福瞬间涌遍全身。环顾周围，品享罐罐茶的，多是亲朋好友分享“慢时光”，三两好友，围着蜂窝煤炉，不紧不慢地捣着茶罐，说着生活中的喜与悲，过往的情与恨，未来的想法与顾虑，不知不觉，情谊又增加了几分，爽朗又增加了几分，信心又增加了几分。
你在想，这罐罐茶，分明就是你的人生。人生不在透明的玻璃壶里，也不在可以一桌人倒一杯的大茶壶里。每一个的人生，都婉如这黑陶般的罐罐，外表质朴甚至平庸，烟熏火燎，要烹就醇香四溢的人生，少不了上好的发酵茶，须要慢慢地守候炉火升温，需要溢出甚至人为撇去沸腾时的浮沫，少不了烟尘迷了双眼。真要品到色泽韵味上乘的茶韵，还需在最火热最沸腾的时刻，将罐罐从熊熊的炉火上移开，稍稍降温，降落浮沫，回归本真，斟茶入杯。
此刻，油然想起唐代诗人皎然的《饮茶歌•诮崔石使君》：
“越人遗我剡溪茗，采得金芽爨金鼎。
素瓷雪色缥沫香，何似讲仙琼蕊浆。
一饮涤昏寐，情来朗爽满天地。
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
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
此物清高世莫知，世人饮食酒多自欺。
秋看毕卓瓮间夜，笑向陶潜篱下时。
崔侯啜意不已，狂歌一曲惊人耳。
孰知茶道全尔真，唯有丹丘得如此。”
皎然、崔石所饮之越州茶，虽不同于“罐罐茶”，但品茗的意境是相通的。常人看来茶是一样的，无论绿茶、红茶、白茶、黑茶，还是龙井、普洱、乌龙、毛尖 、仙毫、铁观音，也无论是散茶、花茶、饼茶、砖茶，说白了都是植物泡就的水饮。品者的灵魂深处茶又是不一样的，不同的环境、不同的人、不同的意境、不同的文化、不同的茶道十经，都会幻化或升腾出不同的感受。
《茶录》云：“饮茶以客少为贵，客众则喧，喧则雅趣乏矣。独啜日神，二客日胜，三四日趣，五六日泛，七八日施。”
罐罐茶恰恰适于“客众则喧”的环境，它没有佛茶般的神圣，不需要一定的仪式，没有任何表演感、做作感或威严感。罐罐茶是人间茶，有的是人与茶的自然融入，人与人的近距离融入，人与环境的自然融入。
作者简介：
拜啸霖，现就职于某航天研究所，工商管理硕士，高级工程师,具有国际项目管理协会（IPMA）颁发的IPMP C级（高级项目经理）资质证书（编号CN2003C1008）。曾受聘于某管理咨询机构高级管理咨询顾问、某高校人力资源管理专业外部企业导师，曾经有过文学的梦想，为了生活消逝于世俗化、职业化与碎片化的工作。业余喜欢蒙元历史研究，偶尔为文自娱自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