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双版纳到印度大吉岭的寻茶路
西双版纳:澜沧江畔最后的古茶园
西双版纳的夏天并不像想象中那样酷热,雨季里的云彩总是绕着山腰走。从机场出来,经勐海县翻过一个高高的山头便是我此行的目的地景迈山。因为雨水,整片山突然都凉爽了下来。这里是位于云南南部澜沧江两岸现普洱市的景谷地区,茶树的最早发源地之一。这里曾经发现过具有1700 年历史的古茶树和野生化石,被一些学者证为茶树之源。普洱当地传说中,两千多年前布朗族先民生活在这里,在采集渔猎生活中发现了一种神奇的树叶,这种神奇的树叶被认为是茶叶最早的雏形。而与布朗族一起生活在这一地区的佤族、哈尼族、拉祜族和傣族的先民,成为世界茶叶的发现和培育者。
还有人这样认为,茶叶的苗种就是从这里经贵州向四川迁移,最终翻过秦岭,越过长江来到江浙和福建一带,并远渡海峡登上台湾岛和日本列岛的。但这样的传播路径只是根据古藏典籍中只言片语给出线索的一种推断。茶作为影响世界的饮品,它的生命根源到底在哪里?西双版纳与多数东南亚国家一样没有四季,全年只有雨季和旱季。
雨季里,每天如期而至的雨水将整个山林滋润得青翠欲滴,绿色成为这里的主色调。我想自己是没有来错地方,景迈是西双版纳乃至全国存留古茶树最多的地区之一,可算得上名副其实的古茶树博物馆。柏联普洱庄园的杨先生给我做向导,带我进入景迈山腹地的古茶树林中。车子从柏联普洱庄园出发,行车不到十几分钟,柏油路便消失了。杨先生说,过去西双版纳树龄在300 年以上的古茶树曾经分布很广,初步估算有上百万亩之多。树龄在百年以上的古茶树广泛分布在景迈、临沧、思茅和勐海等地,这还不算云南其他地方。上世纪50 年代后,为了追求产量,开始大量地砍伐古茶树,栽种整齐划一的台地茶。上世纪80 年代后又有一批古茶树被橡胶等经济作物替代,慢慢古茶树林才缩小到现在这个规模。
古茶树和台地茶最大的区别是自然生长与人工干预。古茶树并非纯野生茶,也是被先人驯化过的茶树。古茶树在野生状态下是根据自身的环境而成长,肥料养分都来自自然界。而台地茶栽种整齐,培育者会对其进行施肥、除虫、灌溉等护理工作,以此保持茶叶的产量和品质,但这也会影响茶叶自身的品质。
莫干村在景迈山的一处山谷洼里,随地势起伏,傣族吊瓦木楼将整个山谷填满。村边有一座南传佛教的寺庙。寺庙建筑比周边木楼稍高,但并不显突兀。雨势渐大,几个身着黄袍的小僧人撑伞跑向火塘,给这个隐匿在大山深处的小村带来几许画意。村中的农人淳朴,见有外人来,都纷纷招呼你进家喝杯烤茶避雨。西双版纳从上世纪80 年代后就成为旅游的热门目的地,但大多数游客都是前往固定的景区景点参观游览,很少前往普洱这一以经济作物为主而不是以旅游为主的地区。这也就保留了像景迈山这样原汁原味的傣族村落。
傣族人饮茶,先把茶叶放入土陶罐中,在火上烤几分钟,再加入热水,待茶水沸腾便可饮用。这种饮茶方式称为“烤茶”。寨子里的老人说,这样的喝茶方式已经延续了上千年,有客自远方来都会用烤茶接待。我们在一家傣族人家避雨,主人用年初刚刚采摘的新茶招待。烹茶中这家老人告诉我,如果早来些日子,就能看到景迈山上祭茶祖的活动。那时,来自各个乡寨的傣族、佤族、布朗族和哈尼族聚集在山坡上载歌载舞。哈尼族那时会唱起一首流传千年的歌曲。
歌词是祖先趴岩冷在临终前训诫后人的话。大意是,“我将离去,留何给后人,牛羊会死,金银会无,留茶最好,世代相传。”古老的茶树被这一地区的少数民族称做生命之树。杨先生说,景迈山栽种茶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汉代居住于澜沧江中下游两岸的百越人和百濮人。现在的傣族是百越人的后裔,布朗族、佤族和德昂族是百濮人的后裔。傣族领主曾趴冷岩管理布朗族,如今景迈乡芒景、芒洪及周边的5 个布朗族村寨,村民都认为自己就是趴岩冷的后裔,他们与周边的其他少数民族一起祭祀趴冷岩,并将其尊为种茶的始祖。
只要走进景迈山腹地,古茶树几乎遍布山野。在村中长者和柏联普洱茶庄园茶人的指引下,我在雨后的古茶林中找到了一株年龄已近1200 岁的古茶树。如果是爱茶之人,见到这样的茶树时难免会心生崇敬。它略显老态的身躯上依然在孕育新的叶片,兰花附着在它的躯干上在雨后的阴霾中绽放,空气中弥漫着兰花的香气,这种香气在之前寨子里老人烹茶时的茶汤里我们已经相遇过。此刻我才明白这叶片中所含味道的来源。古茶树边还散落着许多几百年的茶树,这些茶树以最初人们将它们载植在此地的形态自由生长着,没有人工刻意的雕琢排列,而是将一段关于香叶的历史凝固在这里。
大吉岭:喜马拉雅南坡的绿
生命之树的叶片,并非只造福了一方水土,它展开的绿色之路延伸向地球的许多地方。茶树向东传向中原厚土和江南平原,也随着马帮向西进入青藏高原腹地。茶树甚至从海上漂流至喜马拉雅山的另一侧,并从那里开始征服了整个地球。
从昆明到印度加尔各答的航程只要3 个多小时。与云南的凉爽相比,加尔各答这座庞大的城市就像是一座无时无刻不在运转的蒸汽机。马路上跑着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出租车,铁皮巴士和难得一见的人力车从你身边穿梭而过。在号称印度最大的商品市场达克希涅盘,我看到了堆成山的红茶,其中大部分产地都被标示成大吉岭。
此后我曾在尼泊尔、孟加拉国和加尔各答的市场里看到过各种各样标示着来自大吉岭的红茶,但当地熟悉茶叶的人士均告诉我,这些茶多半并不是来自大吉岭地区。茶叶店的老板让他的伙计递给我一杯加入生姜的茶叶,在炎热的夏天喝这种茶叶据说可以防止拉肚子。这也是我和印度茶叶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后来在印度、斯里兰卡和巴基斯坦等地游历,虽然这些地区的语言是非常难懂的,但有一点不必担心,那就是饮茶。在这些国度,小贩手里提着小型茶炉四处游走,即便你不带任何饮料在身上,只要是口渴时向那些小贩用汉语招呼一声“茶叶”,便可喝到味道极好的奶茶、姜茶或是红茶。茶在这里的称谓并不像其他国家那样用英语或是本地语代替,而是沿用了汉语茶叶的发音。
茶叶比我要提前近300年来到加尔各答。曾有学者认为是英国人将茶叶带到了印度,其实这并不正确。在英国人到来之前,云南所产的茶叶就已经随着马帮穿过边境到达缅甸的瓦城,在那里换乘船只沿伊洛瓦底河而下,它们最终在印度的港口登陆运送到加尔各答后再输送到印度北方乃至南方的各大城市当中。不过,早期来到这里的茶叶被压成饼、砖或球的形状,据说采用这种方法是从明朝时期开始的,一直被延续至今。云南的普洱茶现在还使用这种方法,这样做既有历史原因,也有利于保存,使其茶味发生变化,以此达到越醇越香的目的。茶叶给了我动力,我决心去看看茶叶是怎样改变大吉岭的土地的。那日黄昏,我从加尔各答那座具有英国殖民风格的老火车站坐上了前往大吉岭的火车。印度的火车摇头晃脑地开了十几个小时,早就知道印度的火车旅行没有准点观念,但因为要赶当日去大吉岭的小火车,还是让我心急如焚。火车比正点时间晚了5 个小时到达新杰尔拜古里站,本以为这样的晚点是无法赶上当日上山的小火车了,后来才发现,即使再晚点5 个小时,前往大吉岭的小火车依然会等我们。因为从加尔各答的火车不到,那辆小火车是不允许发车的。
大吉岭是印度境内早期种植茶叶的地区之一。我曾在印度靠近锡金的阿萨姆邦短暂停留过几天。那里的红茶在印度非常出名,不过可惜的是那次旅行我一直在拉肚子,不太敢尝试被小贩布满污垢的指甲调制过的茶叶。阿萨姆邦据说是英国人最早培育茶叶的地方之一。美国的电视节目《探索发现》曾有一集专门介绍英国人是如何将茶叶带到印度的,其中涉及最初随使团来中国的茶叶间谍罗伯特·瑞琼。后来发现,真正孕育出优质的大吉岭和斯里兰卡茶叶的茶树并非早期茶叶间谍带出的种子和茶树苗,而和阿萨姆地区有着某种联系。
在1831年阿萨姆地区服役的英国军人查尔顿上尉写给英国农业园林协会的信中,这样的猜想可以找到些许证据:“我给你们的植物是土生土长在这一地区的茶叶。我相信它来自于距离只有一个月路程的中国云南的某个地区,来自云南省的几个人向我证实了在这里看到的茶树,他们说这与他们地区所种植培育的茶树一模一样?”查尔顿上校的报告得到了重视,英国政府除却派人到此地做植物研究,并将戈登从中国带来的数千株茶树苗在此培育。
此前荷兰人在运输葡萄酒的过程中发现酒会在运输时变质,后来他们发明了蒸馏法来获得白兰地,这样更容易保存运输。同样,英国人在运输茶叶时发现,只有发酵过后的红茶最容易适应海上长途的运输而不易变质,所以他们开始舍去没有经过发酵的绿茶。
历史上大吉岭曾为锡金国王的领地,在18 世纪英国人开始进入该地那一刻起,他们就喜欢上了这里。1847 年东印度公司在这里建立起第一个茶叶苗圃,其最初的目的是为英国培育茶树幼苗。当时的殖民者并未想到,这样的做法会为后来的大吉岭改变了命运。他们选对了地方。在大吉岭可以随意找到来此谋生路的尼泊尔人和孟加拉人。从1847 年至1874 年大吉岭从最初的一小片苗圃发展到了拥有113 个茶叶种植园,年产茶叶400 万镑的茶叶王国,而其出产的茶叶也开始闻名于世界。其红茶在西方世界的影响力甚至超越了中国茶叶。由于土地的限制,大吉岭茶叶的产量一直非常有限。但这里生产的红茶却是上乘的,在19 世纪之后,大吉岭这个地名与茶叶捆绑在一起不可分割。
当我乘坐着那条有着百年历史的窄轨铁路列车进入大吉岭时,也不禁为此处的风景所倾倒。茶园分布在海拔1000 至2100 米的山谷中,有时你抬头就可以看到喜玛拉雅山壮阔的景观。大吉岭的城市建设在山坡上,这座城市同这里出产的红茶一样闻名天下,早期英国殖民者为这里留下了大批西化的建筑。我住的小旅馆就是由一座殖民时期的别墅改造而成,住在里面你很难分清自己是在阿尔卑斯还是在喜马拉雅。唯一不同的是,展开在眼前的无边的绿色,是从喜马拉雅山另一边的中国传来的一望无际的茶树园。街头提着茶壶叫卖茶叶的小贩总是会在你口渴的时候出现在身边。从故国来到这里,茶叶也有了些许改变,但最重要的是,茶叶改变了这里的一切。
小正茶叶茶叶和月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