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泥壶与紫泥壶的区别|明清朱泥壶的发展历程
在玩赏宜兴紫砂壶的过程中,常有一种感觉:紫泥壶是「他」,是He;朱泥壶是「她」,是She,这种情感投射,当然自有其来源。
就用途而言:紫泥是宜兴茶具的主流派,蕴于甲泥之中,又称「岩中岩」,其胎骨坚致,可独自成大器;朱泥则属非主流派,深藏于泥矿底层,矿形琐碎,需经手工挑拣,古谓「未触风日之石骨」,不利独自成陶,通常用作器表化妆土。
就色泽而言:紫泥色相沉郁稳重,庄严凝练,宛如玄铁重刀;朱泥色泽红艳活泼,娇妍多姿,犹如柳叶软剑。
就泥性而言:紫泥成型较易,坯体烧成率较高,窑温宽容度亦大;朱泥成型工艺难度较高,成品率约仅七成,泥性甚娇甚挑。
就触感而言:紫泥胎身气孔结构较疏松,器表触感较明显;朱泥颗粒细腻,器表透明度佳,触感平滑。
就声音而言:弹指扣之,紫泥音频较沉郁,共振性稍低,彷若男音;朱泥音频相对较高,共振性佳,犹似女声。
就式度而言:紫砂器形貌多变,或方或圆,或光或花,体多大方,容量较大;朱泥器形制较少,多为光素几何形,造形趋于纤秀,容量较小。
就地域而言:紫泥素为江南主流,一脉传承五百年,不绝如缕,近代更于港台汇成波澜;朱泥虽根柢深植宜兴,但个性活跃,每于域外带动风潮,如十七世纪中叶起,外销欧洲的「红色瓷器」。再如清同治以后,轰动东瀛茶陶两界的「朱泥烧」;以及从明末至民初,在闽南沿海,乃至南洋一带,所掀起的「水平壶」红色风潮。更值得注意的是,朱泥器所鼓动的红色流行风,每每引起欧洲、日本、潮汕、台湾陶人以各种方式加以临摹仿制,进而启发了当地的壶艺、茶风。
明清朱泥壶考证的雾区
二十世纪末叶,宜兴紫砂茶具在港台备受青睐,不论紫泥、朱泥、绿泥、段泥,俱成为茶客壶人的府藏珍爱。与此同时,对紫砂陶器的研究亦受到重视,成为显学。在研究探讨的过程中,当代作品一辨真伪,二评工艺成就,三论典藏价值,基本上问题不大。明清紫砂器则因历来作伪高手多,真赝之判较具挑战性,然紫砂陶史不过五百年,虽史料有限,却也不致考据无门。加上紫砂器的署款文化是历代工艺美术作品中较为罕见的,这种传承相当程度地深化了紫砂器的人文底蕴,更增添了后人的收藏乐趣,许多明清紫砂器的真伪鉴别,也往往是依附着器身款识而开启。反倒是明清朱泥壶的考证,面临了微妙的态势,以今日收藏家们的眼力与经验法则,对朱泥古壶的断代辨伪,大体已能形成共识,争议有限,然而对朱泥陶人们的考证,却不易找到着力点。因为同样系出宜兴的朱泥壶却因为自成一格的署款文化,形成「大彬」、「孟臣」比比皆是的盛况,几乎无法将一般砂壶的鉴赏准则转移、延用,形成了考证上不易突破的「雾区」。
无怪乎,初入此道者往往迷惑于:为何在朱泥壶的世界里,孟臣、逸公、大彬的作品如此丰盛?而孟臣高寿三百尚能制壶!大彬死后照样可以制器题铭!其实,这个特殊的「行规」已绵延三百余年,早就成为朱泥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份了!所以我们不妨换个角度来看,诚如奥玄宝所言:「然壶本玩具也,玩具之可爱在趣不在理……择其善者皆取之……知理知趣是为上策。」准此,则朱泥小壶能考之有据者,是谓理趣兼得;若未能如愿者,也不妨好好欣赏其逸趣之所在。其实,透过各类资料的整合,我们还是可以大略掌握明清朱泥壶的脉络,这位红姑娘尚不致于「不可理喻」,反而应是「理趣兼具」的。
更何况,朱泥壶的署款文化是传之有年的习俗与行规,此与古今作伪谋利者所涉之「道德」问题,在动机上有着截然不同的差异。
当朱泥壶遇见工夫茶
要认识朱泥壶的署款文化,首先要了解她的历史与文化背景。就明清两代紫砂壶的分布情形来看,紫砂壶(当然亦包含若干的朱泥及各色砂壶)较集中于南京、上海、苏杭等江南人文荟萃之处,且多为传世品。虽在历来战乱折损甚多,但因从业陶人较多,数量相对亦多。朱泥小壶则多见于闽南及广东潮汕沿海,由于传世的明清朱泥壶多已毁于战乱与文革时期,(少部份晚清制器近年陆续由海外回流),但因闽南地区向有物器陪葬之俗,部份老壶在地底下幸免于战祸,所以目前朱泥古壶多以出土器比例较高。但近十年来因建设开发及非法盗墓频仍,迄今出土器已日渐稀少,且质量俱衰,或多破损,高档朱泥壶已可遇不可求。为了探索个中玄妙,笔者曾往访闽南工夫茶区实地了解,并与第一线的文物贩子接触,发现朱泥古壶出土的两种主要途径:一是开路建基出土,二是盗墓所获。前者通常并无相关纪年资料(有些是文革动荡期间埋入地底);后者因其非法性,更无法提供如墓志等考据资料。遗憾的是,随着出土器的日渐稀少(事实上,许多地区的墓葬早已十室九空),藉由墓志纪年来考证文物的「学术派」正统作法,只怕希望渐微。
朱泥壶产于宜兴,制于宜兴,殆无疑问,但在历史的冥冥安排中,她有点像是王昭君,先后被派去欧洲、日本、南洋等地进行文化输出。既要踏出国门,远嫁异域,那东南沿海的港口如厦门、汕头自是必经之路。这条始于明末,从江苏宜兴、上海到福建、广东沿海的「红陶之路」几经兴衰,也造就了宜兴朱泥。
达官显贵对紫砂器的热衷追求
至于在工夫茶区,紫泥壶与朱泥壶这两支系出同源的佳器,彼此之间的竞逐又是如何?从闽南一地历来出土的田野经验看来:自明万历起至清初应是以紫泥壶为主力,至清中期渐渐淡出;而朱泥壶则自清初渐增,过清中期以后达到全盛,并延续到二十世纪初。两者交叉重叠区隐约出现在清初至清中时期。就容量上的比较,两者皆大致吻合:清初大于清中,清中又大于清末的递小趋势。
在明清朱泥壶出土档案中,最具代表的首推「陈鸣远朱泥壶」的出土。1990年夏天,福建省漳浦县,离大彬壶出土处不远的南坑村有一古墓被盗掘。此墓为清干隆23年入土的蓝国威墓。(蓝氏为康熙60年贡生,殁于干隆年间。)在当地公安的追查下,盗墓者交出所获文物,其中最具研究价值的首推底刻「丙午仲夏,鸣远仿古」的朱泥壶(此壶亦经南博考古学家断为鸣远真迹标准器),此外尚有「若深珍藏」款青花小瓷杯四件,及锡罐一个,里面装有题名「素心」的茶叶若干。这些器具都是工夫茶最讲究的精品,不但说明了墓主饮茶的嗜好与品味,更具体记录了雍干时期的茶俗风尚。特别值得探究的是:此壶所落的「鸣」、「远」两枚阳文篆字小章,采用上圆下方的印章格式,这与北京故宫博物院所藏的数件干隆皇帝御诗茶具上「干」为圆章,「隆」为方章的格式相同,两者年代相近,款式相仿。这类上圆下方的二字章似乎是在雍干时期才开始出现的,同期并有「荆溪」、「邵旭茂制」等上圆下方印式。这种「右侧题诗文,左侧钤圆方二章」的格例是否为陈鸣远朱泥壶的标准格式?虽未可知,但显然自干隆以后的历代朱泥陶人常常援引此式,制作出如「时」「大彬」、「惠」「孟臣」等款识的朱泥壶。
无疑地,达官显贵对紫砂器的追求与喜好,是宜兴壶跨进工夫茶系的重要媒介。福建博物馆王文径馆长在《闽南出土紫砂壶侧记》一文中,写道:「从明代嘉靖年间到清初(闽南地区)曾出现过一个特殊的繁荣时期……仅漳浦一县,从嘉靖至崇祯年间就有一百廿几人『进士及第』……至清初……漳浦也先后出现了三百多个五品以上的武将…」。就社会文化层面来看,清康雍以后,世局早趋安定,正值太平盛世,士大夫之间品茗玩物之风甚炽,越是上层阶级的人,对茶器越为讲究,「名人配名壶」,就像今日名流显要追求的名车名表般,已然成为社会地位、声望品味的表征。况且以东南沿海对工夫茶艺的讲究程度,世间茶具之首的紫砂壶自是达官贵人的必备门面。
吴梅鼎《阳羡茗壶赋》:「一瓷罂耳,价埒金玉,不几异乎,顾其壶为四方好事者收藏殆尽。」这种追求名壶名作的现象亦可由前述两大名壶的出土档案印证:大彬、鸣远制器早在清初便享有「宫中艳说大彬壶,海外竞求鸣远碟」的美誉,既用「艳说」、「竞求」来形容,可见此器绝非人人可得,卢维祯与蓝国威两人想必也引此自豪。总之,此两大名壶的出土,除了对时大彬、陈鸣远的研究大有裨益外,还应对「此两壶俱出土于朱泥壶最盛出的漳浦」背后所蕴含的意义,进行更深入的茶文化考证。
到了晚清,更有名仕到宜兴订壶,作为往还交际之用,其中最著名的当属「潘壶」。据《阳羡砂壶图考》记载,潘仕成字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