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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茶三公山

2022-04-28 04:28:46热度:107°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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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巍大别山向东绵延至长江北岸时，已无去路，它最后一次的抬头张望，留下神似三位老者的东顾山峰，因名之曰“三公山”。

三公山峡谷幽深，石奇竹茂，松竹之间常年泉水淙淙。沿山溪小瀑而下，生民繁衍生息，聚族而居，于是有了村，也有了镇。小镇因被或高或低的一众山峰环绕，叫“昆山”。“昆”者，众多也，一个字就道出了山峦重叠的意思。

住在山里的孩子，会觉得太阳是从山上林子里凭空冒出来的。阳光还未刺破晨雾，村里人家前门后窗就会次第“吱呀”打开，接着就会有炊烟袅袅而上，可那烟刚绕过树木就倏忽不见了，让人只觉得山雾是越发浓了。山里人的一天，早在太阳出来之前就开始了。

涧里的水从山上淌下来，经过竹根的层层过滤，澄澈见底，泠泠有声，至今仍可直接饮用。往日，男人早起的第一件事是到涧里挑水，一担水到家，便是汗津津。如今山里人将泉水用水管引到家里，轻轻一拧，便有了甘甜的山泉。

村里的第一缕炊烟不是起自煮早饭，而是烧水沏茶，这里家家、人人都有饮茶的习惯。水沸后，捏一撮旧年或新焙出的茶叶，沏上满满一壶，这一天就有了清香的开始。村里人喝的都是野茶，山上竹林里野茶树一丛一丛的，不知哪一年就长在那里，只要你愿意去采，一年到头都有茶喝。

《茶经》上说，茶是“笋者上，芽者次”，意即长成笋状的茶尖为上等，所以清明、谷雨时节的茶叶最是难得。而在三公山，这茶和笋因为被竹林庇护着一道长大，比别处的又更鲜嫩。用来制作凉床簟席的竹子，是山里人的衣食之源，所以在他们心中是沉甸甸的。而有了茶，这竹林里又多了缕缕芬芳，给生活增添了不少雅致。

在中国的各种典籍中，泉水泡茶、晨起品茗都是一种风雅，这风雅对山里人来说，是世代相传的生活的一部分，而对文人来说，则需要学习、模仿甚至抄袭。清明、谷雨的茶，是用来待客的，与亲戚邻人一起坐在堂屋里，品品茶，说些生活琐碎，是最惬意的事。

茶，从字形上看，是人在草木中行走。春天，山里人的生活都与茶相关。草木刚萌发时，要去山中采茶；草木渐深及腰时，也有人去山中采茶。与世人热衷炒作明前茶不同，山里人喜欢嫩嫩的明前茶，也喜欢芽尖丰满、汁液浓郁的谷雨尖，最后连立夏前的大叶子也不错过。这山中野茶，一茬有一茬的味道。

夏茶紧结重实，茶色黄亮，香味平和沉闷，喝下去有苦涩味，就像和土地讨生活的日子一样。“双抢”时，山里人把这茶泡在大茶缸里，带到田间地头，歇了就咕一大口解渴散乏。烈日下，茶水变成汗水大滴大滴地砸在土里，于是秋日的稻谷、山芋都与茶有了关联。

艰辛的日子终于有了个尽头，年轻的一代纷纷离开大山，也离开了山泉和野茶，他们走向山外的路越来越宽，而通往山上的路则在蔓草中消失，一同消失的还有春日竹林里采茶女的说笑声。

但种子不死，茶的故土还在，人的记忆还在。一些人回来了，一些人进来了，他们把野茶树在竹林间游荡的魂魄收集起来，在山上给他们重新选择一处处落脚之地。“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当层层叠叠的茶园在山上蔓延开时，这些人是不是也成了三公山的“神农”？

这新生的茶，如今成了绿茶中的新贵——三公山白茶。三公山白茶与常茶不同，其色白中显翠，芽叶经沸水冲泡后，在杯中如精灵翻飞，而后根根直立，观之如水头上佳的翡翠，品之清香高扬，饮后回味甘美。每一杯都丝丝隐隐有松林竹海的味道。

如果植物也有性别的话，三公山的茶树应该属于男性。他静立于海拔300至500米之间的东南山脊，在世界的背面苦苦修行。烂石砾壤之中，茶树淡定内敛，接受日月的抚照、云雾的缠绕、雨雪的袭击，炼就不坏之身。

也可能是造物主担忧这隐者的寂寞，让飞鸟衔来映山红的种子，把柔柔的粉、灼灼的红在茶园里四处涂抹。当春风拂过山野，茶树枝头芽苞萌发，映山红也像烂漫的山里姑娘，散发着衣襟盖不住、发卡束不住的青春气息。四月，映山红出落得更加动人，茶树的芳华也绽放到极致。这花，这树，便在山谷间像情人一样缠绵和依恋，这是大自然的阴阳和合。

道家说茶是集天之精气、地之灵气、人之神气于一体之灵草。因为映山红的到来，这三公山的茶是不是也通了“灵”？在三公山黄龙谷景区，有一棵百年花王，她像个鹤发童颜、精神矍铄老祖母，哈哈大笑时，便是繁花满树。如今看着这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她有没有想起自己的少女时代？

过去常有城里人把映山红挖回家，这些被装进花盆的映山红，就像旧时代的女人缠上了裹脚布，逐渐消去了她的妩媚神采。映山红离开了山，如同一桶红油漆泼在院子里，也不能算花了。昆山镇负责人对映山红的保护格外执着，发现盗采时，不罚款，也不押送公安，只是要求加倍补栽。他们要保护的是茶树的伴侣，是茶浓花香的梦里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