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知乎会员之1988年台湾陈桂梅乌龙案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在通讯日益发达的现代社会,我们也越来越难想像一个活生生的成年人,怎么会无声无息、凭空消失。
一旦发生这种情况,家人难免会往最坏的方向想……
1988年,一位名叫陈桂梅的41岁中年妇人已经两个多月没有看见24岁的女儿吴瑞云,让她心中不禁升起了一股忧虑。
女婿告诉她,吴瑞云离家出走了,但她不愿相信。
《中国时报》1988年10月7日报导
趁着女婿不在现场,她问女儿留下的一双可爱外孙:“妈妈去了哪里?”
孩子们用童稚的口吻,吐露出骇人的话语:
“爸爸把妈妈的头拿下来了喔。”
童言童语中的恐怖故事
陈桂梅闻言不禁大惊失色,小孩子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然而,她回想起与女儿最后一次联络以来的种种情事,童言童语就越来越显得毛骨悚然……
吴瑞云一向与娘家保持密切联系,三天两头就会回到娘家吃饭。
1988年7月12日那天,她的丈夫姚正源(时年24岁)跑船回来,隔天13日到岳父母家拜访吃饭,但奇怪的是吴瑞云却没有跟着一起来。
《中国时报》1988年10月7日报导
陈桂梅打电话给女儿要她一起过来,女儿却推托说已经帮两个孩子准备晚餐,不便过来。
7月15日,吴瑞云向母亲借了2000元菜钱。
这是母女俩最后一次联系。
7月16日,姚正源告诉陈桂梅,他们已经举家搬迁离开原本居住的克难街国光国宅,暂时没有电话可以联系。陈桂梅等了数天,不见吴瑞云的踪影,心里开始感到奇怪,她追问女婿女儿的下落。姚正源表示夫妇吵架,吴瑞云离家出走,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已经向警方报案,岳母你们不用再重复报案了!”姚正源如是说。但这只是更加深陈桂梅的疑心。女儿怎么会平白无故消失?就算离家出走,又怎么不联络自己父母呢?陈桂梅决定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10月4日那天,姚正源带着两个分别为5岁、4岁的儿女到景美岳家吃饭。陈桂梅趁着女婿打电话给姐姐的空档,从外孙口中问出了骇人的答案。
为了验证,陈桂梅在10月5日第二次询问两位外孙,回答也变得更加具体跟恐怖。
两个幼童用稚嫩的口吻,一点一点地拼凑出故事全貌。爸爸跟妈妈有一天晚上严重争吵,爸爸生气地拿起皮带抽打妈妈,“那天晚上爸爸把妈妈的头拿下来,就没有再看到妈妈了。”
“爸爸晚上把妈妈的脚拿下来,和一些肚子里的东西放在袋子里,我觉得很奇怪。”
“爸爸要我们说,妈妈跟别的男生一起走了。”
童言童语,述说着一起恐怖的“杀妻命案”。他们的外婆在一旁听得惊恐不已。
恐怖童言成命案证词?
陈桂梅用录音带将外孙的证词录下,立刻到警察局报案。警方听了年幼姚家兄妹的录音证词,不敢等闲视之。他们立即在10月6日前往姚家兄妹就读的幼稚园,逮捕了正要接小孩的姚正源,带回警局侦讯。
深感莫名其妙的姚正源,一得知自己是因为“杀妻”嫌疑获罪,立刻大喊冤枉。他坚称吴瑞云在7月与他吵架,提议离婚,16日之后便离家出走,绝对不是遭他谋害。
至于为什么两个孩子会作证说他“拿下妈妈的头”,他完全不清楚。
尽管姚正源不断喊冤,警方还是不敢小看他的罪嫌。
毕竟,吴瑞云与姚家父女在这三个月中的行踪四处充满疑点,比方说:姚正源说,吴瑞云在电子厂上大夜班,因此他在7月16日晚间之后就没有再看到妻子,但不管是姚正源还是吴瑞云的亲人,都不知道她在哪家工厂上班;再来,姚家本在姚正源跑船期间在克难街上的国光国宅居住,姚正源回家不过几天,却在7月15日到16日之间突然搬迁;最后,众人实在很难想像在没有目击现场画面的状况下,两个不足5岁的小孩要怎么说出这么具体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证词。
《中国时报》1988年10月10日报导
种种超乎常理的疑点,在空中自动描摹出一幅“杀妻灭尸”的理论图像,对拿不出证据证明妻子活着的姚正源十分不利。他的岳母陈桂梅,更是沉痛控诉他的恶行。
“吴瑞云十九岁时,怀着小孩,不顾家人的反对嫁给姚正源,不料四年后,查觉姚正源的狰狞面孔,欲脱离魔掌,却反遭杀害灭尸……”
悲伤的母亲向媒体如此诉苦,她宣称姚正源婚后好吃懒做,玩大家乐欠了一大笔赌债,走投无路后才去当远洋渔船船员。女儿的婚姻一点也不幸福,为了逃离爱情的坟墓,如今连寻找幸福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好苦啊!陈桂梅还说,她梦见女儿穿着红衣前来托梦,不发一语。肯定是冤死了。
不过,不管有多少人认定姚正源就是杀妻犯,警方却还不能将他定罪。虽然陈桂梅说得绘声绘影,吴瑞云也行踪不明,但没有找到尸体,就不能确定这是一起命案。
警方开始在姚正源现居处与克难街国光国宅两处积极搜证,希望能够找到吴瑞云的踪迹——或残迹。
就在这个时候,姚正源搬家后的国光国宅承租房客廖国勇跳了出来,述说他的惊悚经历。
“我在那间房子梦到一个断头女子!”
分尸冤魂入梦来,却不见遗体残迹
警方还未能找到吴瑞云的人,她的鬼魂却已入了两个人的梦。不只日夜思念女儿的母亲,如今就连住在疑似“凶宅”的房客都梦到她了。
看来,这冤情确实重大,是吧?
房客廖国勇不只说了恶梦的事,他还指证,在他刚搬进去时,冰箱中有一包塑料袋包装的长蛆腐肉,气味相当恐怖。不过后来被房东翁佳铉当成腐败食品丢弃了。
那包腐肉,会不会就是尸块呢?
警方虽然感到怀疑,但已经难以查明。
在国光国宅疑似分尸现场找到血迹反应的警方,成功将姚正源以杀人罪移送检方侦办,然而,最关键的尸体依然没有出现。
警方转变理论方向,怀疑姚正源在其他地方埋了妻子的尸体。
为此,他们持续讯问姚家小兄妹,试着唤醒他们的记忆。
是目击悲剧的记忆,抑或是……
“爸爸带我们一起去埋妈妈!”
姚家兄妹的新证词,远远超乎警方所求。他们不仅指出详细地点,就在青年公园跑马场附近,更指证历历,表示一大清早,父亲开着计程车(姚正源下船后改开计程车谋生)带两人到青年公园,他们就被锁在车上,看着父亲挖洞埋藏母亲尸块。
两个小兄妹对母亲之死的描述,让社会感到非常同情,台北市议员潘维刚更是跳出来抨击警方不断讯问小孩命案记忆的办案手法,对可能目睹凶残画面的儿童心灵是二度伤害。
另一方面,两个5岁跟4岁小孩过于详尽的证词也激起了一波质疑声浪——这么小的小孩,他们的记忆跟说词真的可靠吗?幼儿真的能理解分尸跟杀人的概念吗?
对于警方来说,这个怀疑的念头并非没有上过心头,但为了赶快破案,他们也只能赌在两个孩子的证词上面了。他们带着姚正源与儿女到了青年公园现场,根据证词开挖。
但遗憾的是,没有挖到半根骨头或肉块。
受到挫折的警方,开始认真考虑起上述“幼儿证词可信度”的问题了。
如果两个孩子的证词有问题,那么他们要找的“命案死者”吴瑞云,究竟是不是真的死了呢?
“爸爸把妈妈的头拿下来了。”恐怖的童言童语,言犹在耳。然而如今听在找不到吴瑞云下落的警方耳里,却不再是命案线索,而变成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到底吴瑞云是不是真的死了?两个孩子真的目睹爸爸杀了妈妈吗?
《中国时报》1988年10月14日报导
随着案子卡进死胡同,新的证词开始出现,吴瑞云的熟人纷纷出面作证:“我们9月底还有看过她耶!”
一个接一个,一共有五个以上的证人,出面指证他们在所谓命案发生之后,仍看到活跳跳的吴瑞云游走人间。警方甚至还接到一通来自“吴瑞云”的电话,表示她人在南部,没有被老公分尸,请警方别再查了。
只不过这位女子不愿出面,案情也就持续卡在胶着之中。
一个星期过去,警方仍然找不到任何实质证据,证明吴瑞云死于非命,更证明不了羁押中的姚正源是杀妻凶手。他们也越来越怀疑,两个小朋友的证词到底是真的目击到血腥画面,还是有人刻意教唆的结果……
检察官管高岳在侦查庭上,先要求陈桂梅离开,对着坐在姚正源怀里的两个小兄妹问道:“爸爸杀了妈妈吗?”
“不知道……”两个孩子一反先前的说词,频频摇头,表示不理解问题。
检察官又再问:“是有人教你们这样讲的吗?”
等了一段时间,4岁的姚家妹妹终于对着检察官点了点头。
小朋友的证词,其实是大人的剧本?
这起童言童语激起的惊魂案件,至此翻转成了一起乌龙事件,让辛苦侦办的检警不知该做何等表情。小朋友的证词已被视为难以采信,检警又找不到任何实质证据,便放了被羁押八天的姚正源。
姚正源知道儿女年纪太小,不了解自己对爸爸做了什么,谈到孩子们的证词只是无奈苦笑。
《中国时报》1988年10月15日报导
不过,说到岳母陈桂梅,那就不一样了。
姚正源向警方宣称,陈桂梅并非第一次指称他杀害吴瑞云。两三年前,吴瑞云也曾离家出走一个多月,陈桂梅在这段期间找不到女儿,也是指责他杀妻。
这一次,两个幼儿会口出惊人之语,很可能也是受到外婆的教唆。
对于女婿的指控,陈桂梅自然是气急败坏地大力否认。
“是外孙讲得这么逼真我才会相信!”她声称若是自己教唆外孙害女婿,又何必在家中为女儿设灵堂?她相信女儿真的是遭遇不测,否则消失这么久,闹得这么难看却不出面,不就很“夭寿”?
陈桂梅把气转到很可能还活蹦乱跳的女儿身上,面对先前被她指控成“杀女儿凶手”的姚正源,却变得异常客气,赞誉有加。“这个女婿,赞啦!”
检察官跟警方看着眼前这出荒谬的家庭剧,大概也只能露出无奈的神情。
不过,事情还没有完全结束。正常来说,一个活生生的成年女子,难道不会在自己的“命案”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出面澄清这一切吗?
《中国时报》1988年11月13日报导
但吴瑞云依然无声无息,除了几位熟人的目击指证,依旧芳踪难寻。甚至到了她的4岁女儿出车祸受伤住院时,她仍没有现身。
莫非,吴瑞云还是死了吗?虽然她的儿女证词有问题,但警方也不敢无视命案存在的可能性。毕竟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照理说是不应该这样人间蒸发的。
证词不是真的,但找女儿的心很真诚
一年一年过去,吴瑞云依旧没有现身,陈桂梅悲观地向媒体诉说:女儿恐怕已经遭遇不测了。撇开教唆外孙作伪证的疑云,陈桂梅对女儿生死的担忧,看起来也是非常真诚。
她四处求神问卜,找师傅作法,花了几百万元找女儿下落。虽然无法证明女婿的罪行,陈桂梅仍深信女儿已经遇害,她宣称冤死的女儿常在家中显灵,从她以前的房间内丢出钱币、烟灰缸等物。
1991年,陈桂梅找来作法的一位道姑,突然被附身了一般,“啊!”抓伤了自己的肚子。陈桂梅等人不禁感到这是女儿显灵的力量,要告诉他们自己的尸骨葬身何处。
他们决定到被指认的地点中正桥下,挖掘吴瑞云的遗骸。警政署长庄亨岱及刑事局长卢毓钧也十分关心此案的神奇发展,指派警员跟随吴家前往挖掘现场。
挖呀挖,挖呀挖……这一次,真的从坑洞中挖出了一堆骨骸!
女儿啊啊啊啊!吴家人激动非常,立刻请在场警方将这批骨骸交给刑事警察局的名法医杨日松检验,希望这次能够破解女儿死亡之谜。
《中国时报》1991年10月6日报导
数天后,杨日松检验完毕,捎来了陈桂梅与家人期待已久的消息。
“这些骨头不是人骨……是猪的骨头啊。”
一切都是为了爱情
期待已久的女儿,依然没有回家,还找到一堆猪骨,害得媒体上又闹了一番。吴家人不免感到绝望,而姚正源则背负着妻子生死不明的阴影,难免受人指点。
这出闹剧演了快五年,终于在1993年的2月划下句点。
《中国时报》1993年2月3日报导
分尸疑案女主角吴瑞云,终于姗姗来迟现身,她的呼吸心跳正常,头也没有被拿下来,灵魂更没有脱体到吴家丢烟灰缸。
事实上,吴瑞云不仅活得很好,她还交了一个新男友,生了一个两岁小孩。因为男友要为小孩报户口,吴瑞云不得不联络花莲外婆家以取得证件,行踪才就此曝光,被警方找到。
众人最关心的问题就是,这起“命案”闹得她老公差点被关、母亲花了几百万找人、女儿还在期间出车祸受伤,而她人明明就还好好活着,为什么都不出面呢?
原来,吴瑞云当年并不是在电子厂上大夜班,而是在特种行业——台北市的七吉三温暖上班,因此她从未告诉家人真实状况,使其行踪成谜。
与丈夫感情不合的她,认识了一位杨姓男子。吴瑞云选择离家出走,与杨姓男子交往同居,两人感情不断加温。
唯一的问题是,杨姓男友从来不知道吴瑞云已经结婚生子,他甚至以为自己的女友叫“刘瑞莲”,总是叫她阿莲。
吴瑞云深怕男友一旦得知自己已婚,就会跟她分手,因此长期隐瞒身分,放着命案报导在全台湾吵得震天价响,打死都不出面。
答案就是如此单纯,却造就了一个这么复杂的闹剧。
混乱的调查、被操作的证词造成这起乌龙案
整个案件终于平安落幕了,没有凶手,没有尸块,无人死亡,却留下一堆破碎的残局等待处理。跟吴瑞云仍保有婚姻关系的姚正源,坚持要对妻子与其男友提出妨害家庭告诉,从嫌犯变成了原告。
另外,检察官也针对陈桂梅疑似谎报案情、教唆两名外孙捏造证词的部分,提起诬告罪之公诉。法院以陈桂梅不具犯意,是真心诚意“误以为”女儿被杀,所以判她无罪。
警政署长庄亨岱与刑事局长卢毓钧等警方高层,因为过于关心这起乌龙案件,甚至受到陈桂梅的影响,跑去“见证”了吴家的“灵异现象”,而受到舆论大力抨击。
毕竟,这起命案并非大案——更不用说警方调查找到的迹证显示,这根本就是一起离家出走失踪案——有必要动用到警政署长这种层级去亲自关心吗?
1980到1990年代间的台湾,每天的社会版上都充满各种比吴瑞云命案更可怕的刑事案件,包括绑架案、抢劫杀人案、连续杀人案等,社会上还有制造出邓如雯杀夫案的家庭暴力问题、严重泛滥的计程车性侵、抢劫案等。
种种案件,种种问题,等着警方去戮力侦查——当然,想必他们对此已经十分努力,不过署长跟局长把心思放太多在一起假灵异事件,还是有点不符比例原则吧。
至于两个童言无忌的孩子呢?我们不得而知,希望他们已平安长大,忘了这一切风波吧。毕竟,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他们的错,在破碎失衡的家庭关系中,他们是受创最深的受害者,很可能还不能完全了解周遭发生了什么事。
幼儿的证词能透露多少真相?其中又隐含多少天真幻想?抑或者……根本就藏著成人的恶意呢?
这恐怕是整起乌龙案件,能留给后世侦查人员最重要的警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