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西茶人

应法国（里昂）茶文化协会会长北歌女士的邀请，我们一行从巴黎驱车，去到法国名城里昂，出席由她主持的中国茶文化节。

北歌与中国因茶结缘，很有些年头了。她差不多每年都来中国，每次都离不开茶：上茶山，进茶垄，观茶艺，会茶人……足迹遍及神州名山大川。对中国的茶经和茶文化著述，她情有独钟，悉心研修，对中国各类名优茶种的产地及品质也了如指掌，如数家珍，并与中国茶文化界建立了密切联系。浓郁的茶文化情结，不仅使她成为品茶好手，而且在法国言传身教，讲授茶艺，身边聚集了一大批中国茶文化的倾慕者。她所倡导成立的法国（里昂）茶文化协会，已是法国一个有影响的传播中国茶文化的团体。里昂市政府确定由她来主持中国茶文化节，可说是众望所归。

我是在金碧辉煌的里昂市政厅与北歌相见的。她已近中年，修长的身材，齐领短发，衣着素净大方，深蓝色的双眸闪着善良的目光，尽显职业女性的干练与端庄。那天是中国茶文化节首场活动，会上没有繁文缛节，一开场就直奔主题，由她作“中国茶文化的历史”的学术报告。一口纯正的法语，听起来如歌声盈盈。尽管没有中文翻译，但当她口中不时说出“陆羽”、“龙井”等词语和茶人茶事的典故时，我们身在异国仍能领略到中国茶文化的魅力。市政大厅里座无虚席，连过道都站满了听众，五十分钟下来，个个听得如醉如痴。我后来得知，听者大都是当地的教授、医生和工程技术人员等社会名流，而且每个人都是花20欧元购票入场的。我们中国客人自然也不得例外。

报告会结束后，听众去到隔壁大厅观看法国茶人的茶艺表演。大厅里靠墙是一排围着红布的长条桌，桌上置放着各式各样的中国茶具，坐在上端的十几位法国茶人，一色蓝布对襟上衣，正以中国方式表演涤器、炙茶、罗茶、置茶和煮茶工艺，个个技巧娴熟，一脸虔诚。回首四望那些品茗的法兰西茶人，一个个尽显儒雅，慢啜细品，几百男女端着中式茶杯在大厅里流连，或抿嘴品咂，或凝神回味，或佳叶互赏，或细语评说。若不是身临其境，谁能想象得到中国茶文化与万里之外的欧洲结缘，中国古老茶艺竟成为时尚、浪漫的法兰西人的知音！“茶是世界语”，然也。

中国茶艺表演是奉献给法国友人的一道“佳茗”。由南昌女子职业学校派出的茶艺表演团，在中国茶文化节上表演了仿唐宫廷茶艺、禅茶、仿宋茶艺、文士茶和清代宫廷茶艺。泥炉、铜壶、茶碾和华贵精美、流光溢彩的各色茶具，仿佛被宫廷气氛所圣化，五位江西少女依年代、场景的更迭而逐场变换服装与演出形式，随着中国古乐的旋律，营造出遥远年代的茶艺情景，将观众带入历史悠久的中国茶文化氛围之中。她们小巧的身影、微笑的脸庞、瓷雕般洁白的纤手和精细的劳作，诉说着茶艺的真谛。直到她们走下台来，将烹泡的一杯杯香茗捧至观众手上，那些仍然沉醉在悠悠神往中的法国茶人，始回过神来。以后应法国茶文化爱好者的要求，这样的表演在里昂又举行了数次，甚至还移师巴黎，轰动整个法国，甚至比利时人、瑞士人也驱车前往观看。

北歌女士在里昂开了七家茶园。一天上午，我们冒着霏霏细雨，参观了其中的两家。茶园即是茶馆，只是北歌看重茶文化丰富的内涵，而不愿以商业味道较浓的“茶馆”来命名。她的茶园同里昂的小商店没有什么两样，然而店堂的布置却颇费心思。不知主人是受了北京颐和园回廊建筑风格的启发，还是被《红楼梦》大观园透花窗、白粉墙的设计理念所浸淫，反正这里的仿古装饰，俨然一副中国气派。甚至连茶客品茗的红木桌子，也是从江西购来的。至于橱窗内陈列的各种瓷器和紫砂茶具，以及茶文化书籍，也无一例外地透露出中国韵味。最醒目的是柜台里侧数层整齐有序的红色圆形铁茶叶罐，像一列列红灯笼，将洁净无尘的茶室映得红彤彤的。细看铁罐上以中法两种文字标出的茶叶名称，铁观音、碧螺春、龙井、云南普洱、大红袍、茉莉花茶、庐山云雾、君山银针、黄山毛尖、祁红、婺绿等等琳琅满目。墙上还贴有多幅主人遍游中国茶山的照片，其中一幅是龙井十八棵御茶，但见画中山云朝雾，树丛袭一身轻纱，不由想起“徘徊龙井上，云气起晴画”的诗句。

这时北歌静静站在一旁，平和、温良、沉稳，仿佛这里的一切尽在不言中。我想，“廉、美、和、静”的中国茶德，不知滋养了多少女子的心灵，而以身许茶的北歌，分明已被中国茶文化陶冶出了一种风情，一种韵致，不知这是否就是苏东坡所谓的“从来佳茗似佳人”的写照？

离开里昂之前，我们在市郊秀美的圣日耳曼金山度假村里与北歌再次相会。这次是为参加“首届法国（里昂）国际茶文化协会联席会议”。在交流中，北歌请她的丈夫项骏为她的发言作中文翻译，通篇仍围绕着茶事。会上，法国人讲茶，中国人也讲茶。耳畔娓娓茶话，杯中缕缕茶香，让人感慨万分。

古人说：“品茶宜精舍，宜云林，宜松月下，宜花鸟间，宜清流白云，宜绿藓苍苔……”当时，这处度假村里诸“宜”皆备，独缺一轮明月。然而，中法两国茶人那种“茶般青翠，水样透明”的心情，不是赛过月色的清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