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老茶坊
作为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在所有人的感受中,成都是平静而安详的。她的那份沉着与自信,犹如那两条穿城而过的江水,终日默默流淌,毫无声张;她的那份闲适与平和,犹如遍布大街小巷的茶坊,身处其中,一杯清清的茶水便会让人消融了红尘的喧嚣,淡化了岁月的苦难。
在专事人类学研究的吕卓红博士眼中,成都的茶馆是她人生记忆中挥之不去的场景:“事实上,以成都平原为中心的川西坝子,坐茶馆早已成为一部分人生活的主要内容之一。茶馆对于以成都为中心的川西地区的民众,构成和体现着生活品质和生活态度,建构着一种不言而喻的‘集体记忆’。”在她看来,川西茶馆空间所承载的内涵是其他地方的茶馆所无法比拟的。不管是在城市还是在场镇,茶馆不仅具有娱乐身心、传播信息的功能,而且是城市和场镇各色人等经济、文化活动的场所,是传统社会民间知识和民间曲艺生产和传承的重要场所,也是联结地方社会生活网络的一个枢纽。而对于林林立立的茶馆在川西社会的意义,她认为:在传统的人际交往空间逐渐衰退的近代社会,茶馆部分地替代了它们整合人群的作用,并适应新的政治经济条件,产生相应变化,以维持川西社会的正常运转。“从这个意义上说,茶馆的发展是与川西社会近代化的进程相辅相成的,是民众借以重新整合社会和生活世界的一种积极力量。”
在李劼人、沙汀等川籍作家笔下,茶馆是人物活动和情节展开的主要场所。不过长久以来,与老舍、林语堂笔下的北京茶馆相比,四川茶馆大多“形象”不佳,硬件设施简陋,仅竹椅、木桌、土瓷碗而已,软件更差,多以终日打瞌睡的形象示人,茶馆也往往成了袍哥等闲杂人员聚集的是非之地。
安德烈·巴赞曾这样评论摄影艺术:摄影就是给时间涂上香料,使它免于自身的腐朽。其实,作为一座千年古城,使成都免于自身腐朽的,不是摄影行为本身,而恰恰是被摄影镜头一次次定格、聚焦的那些真实的物像。这些物像因为沧桑,而使时间停止了流逝;它们因为沉静,而使岁月回到过去。
对老成都而言,茶馆恐怕是除街头外最重要的公共场所,据清末民初有关资料记载:成都在晚清有454家茶馆,到1931年竟增至620家。随着城市现代化的进程,这些老茶馆大多早就荡然无存了,现在露脸的,更多不过只冰冷的楼房与挂满红绿灯的马路,楼舍间,灯红酒绿,广告肆意;街面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在这里,城市躯体装载的骨骼、肌肉与器官越来越高大,越来越华丽,而城市的地图上,只余下一些若有若无的记忆,余下一些怀旧的伤感与怅惘。但身处顺兴老茶馆,这座城市的历史,至少是它的某一部分,便复活了。在老茶馆内那一条条黑黑窄窄的仿古小巷中,不知陪伴着多少人走过童年,在它每一块普普通通的砖石瓦块上,都刻印着无数人儿时的点滴记忆,在他们的记忆中,沉淀下一座城市的历史与文化,浮现出它所有平静的时光与平缓跳动的心律。
在美籍学者王笛的眼中,成都茶馆文化的特征,其一是茶馆竭力择址在商业发达或有自愈风光或文化氛围浓厚之地;其二,“19世纪和20世纪初的成都,人们以茶为娱乐中心,当然对民间艺人来说,茶馆也是他们极好的舞台。”他断言成都早期的剧场都产生于茶馆。茶馆不仅是市民的“社会俱乐部”,更是民间曲艺演出的“天堂”。据吕卓红博士考证,晚清民初,川剧、评书、扬琴、竹琴、清音等民间曲艺,没有专门的演出场所,没有专门的舞台戏院,它们的演出都在茶园。当时以演戏出名的茶馆有悦来茶园、大观茶园、万春茶园、锦江茶园四家,而成都第一个川剧团体“三庆会”就是在悦来茶园成立的。
成都的茶文化,我认为,它首先建立于成都独特的地域文化之上,没有了卖唱的、说书的、玩鸟的、修面采耳的,少了弹清音、打道琴、唱川剧,成都的茶文化便少了外延的魂魄;没有了心平气和与无挂无碍的聊天,少了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神会,成都的茶文化便失了内涵的精气。
这个夜晚,当身着时装束的茶倌茶娘穿梭其间时,各类精美的川菜小吃便摆在了我的眼前,大快朵颐之时,一阵我早已熟悉的川剧锣鼓声响了起来,戏台上,变脸、吐火、扬琴、说唱、蜀宫伎乐舞蹈和茶艺绝技纷纷亮相,戏台下,美食相伴,倾心交谈,舞台装饰的面具与生活真实的人生,此刻便水天一色,合二为一了。
隐约中,我看见这个城市的过客、倾情的男女,在茶馆门口穿进穿出,他们在灯光下彼此倾诉、或者喃喃自语。那些丰盛的美食、清淡的茶水、现代的时装与沧桑的古墙、传统的民乐,奇妙地混合在了一起。脑海中,我记起电影《Somewhere in Time》的主题曲,这是我极爱听的,中文有个极其好听的名字叫《时光倒流70年》。
这座城市的历史与我们的人生如水一样的流过,在水的尽头,便是看不到摸到的永远,我们一生也无法知道永远有多远……
普洱煮茶叶蛋桐柏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