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品茗

一个清凉的夏夜，我们在蒙山顶上。

月亮穿过高高的银杏树，淡淡的照在天盖寺前的庭院中。我们沐着淡淡的月光，和主人一起围坐品茗，谈着茶，谈着月光。山上的风很大，感觉得到茶树“叶叶起清风”的声音。也许是风使我听错了，我好像听见山寺的钟声响起，在这湿润而清凉的空气中，充满着淡淡的禅意。

在空灵幽远的夜晚，尤其在仙茶故乡的蒙山顶上，品着淡淡的茶香，伴着淡淡的月光，是我一直向往的境界。

品茗是一种艺术，一种境界。懂得生活艺术的中国人对茶道颇有心得。嘉靖进士陆树声所著《茶寮记》中说，饮茶宜候“僧寮道院，松风竹月，晏坐行吟。”品茶只有在松风 竹月之境，幽坐清淡之时，才能得到茶的真味。我不会品茶，也不懂茶经，不懂茶道，但我喜欢喝茶，喜欢喝茶时有一种氛围，一种十分诗意的环境。我想，喝茶的最佳境界应该是：宜在田园。一间茅舍，不一定很大，只要有茂林修竹围绕，便可“独坐幽篁里”；篱笆墙外，再有一条小溪流过。一边品茶，一边倾听溪水如煎茶的清声，一边欣赏东篱悠然 开着的野菊。此间品茶，可令尘世中日益复杂的心变得简单而超然。

宜在舟中。茫茫江上，泛舟烹鱼煮茗，一边欣赏山水，一边与友人对茗。迎着浩浩长风，或壮语，或清谈，或长啸，此间品茗，可令逸兴飘飞，心境海阔天空。

宜在山寺。青青山林，清幽寺院。当云雾轻起，杯中的香茗也起着淡淡的轻烟，伴着暮鼓晨钟，袅袅远去，人如入禅境。此间品茶，可品悟茶中的禅味，令心灵的尘埃荡涤，而变得澄澈恬淡。 此时，月下的山寺，就是最难得的品茶佳境。蒙山有着悠久的茶文化渊源，是世界上最早种植茶树的产地。“杨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蒙山仙茶自古闻名。连深谙茶道的 唐朝诗人白居易也认为，“茶中故旧是蒙山”。蒙山不仅茶好，而且景美。青山层峦叠嶂，云雾缥缈，山林中随处飘满茶香。偶尔，寺里的钟声幽然响起，给这座仙山笼罩出一种神 秘和宁静的氛围。

然而，遗憾的是，身在尘寰的我们却很难抽出一点时间，肯放下永远忙不完的繁琐事务，肯放弃一些累人的物欲名利，来到这清静的山中品品茶。其实，蒙山离成都很近，只需3小时的车程。而我们真的忙得没有一点时间了吗？真的丢不开放不下一切吗？不是的，是我们的心被俗事充塞得太满，我们把自己弄得太累太苦，而忘了给心灵留出一片宁静，一片青翠和幽香。坐中，主人向我们讲起一件事。说有一位成都的官员，每周总要开车上蒙山来。一个人坐下来，喝一杯茶，也不说话。喝完茶又开车下山了。我很佩服他，真可谓品茶中人。

茶书中说：“独啜曰幽，二客曰胜，三四曰趣，五六曰泛，七八曰施。”只有当一人的时候，在幽静的环境中，才能细细品味茶的妙处。这时，没有喧嚣的市声，耳畔只有茶中的 松涛声，眼底的茶烟翠。俗事中再多的无法想开的烦恼，无法丢开的事务和功利，都会随茶烟淡淡而去。慢慢品着茶，心就会渐渐澄明如水。再以这样的心，回头看山下纷扰的世界，还有什么看不清，想不开的呢？为官能有这份闲情，这份超然，兴许定能做好官。想见那人开车离去后，回到滚滚红尘中，必是一番好心情。

一个人在山中品茶，应该算是幽客。可是，毕竟我们做幽客的时候很少，但两人对茗是容易做到的。我倒很羡慕蒙茶仙姑和蒙山祖师这一对茶境中的佳人雅士。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蒙山之麓有一条青衣江，至今仍在。青衣河神的女儿蒙茶仙姑，看上了在蒙山种茶为百姓治病的青年吴理真(后来人们称他为蒙山祖师)。他们相爱并结为夫妻。白日，她帮助吴理真采茶；月夜，在石庐与夫君对茗。不久，因其触犯天规，青衣河神奉指遣她回河宫。她不愿离开心爱的人，便将披纱化着云雾，滋润蒙山茶树，自己则在石庐前化作山峰，与庐中的吴理真隔桥相望。如今人们还能在蒙山顶上看见两千年前的石庐，与之相对的是一尊蒙茶仙姑的雕塑。

此刻，月亮依旧在树间，静静地照着。月色清凉如水，杯中的茶泛起清幽的光晕，把 我带到一种幻境里。我恍惚看见，千年前的一个月夜，仙姑在石庐中捧茶伺君。“颦翠娥斜捧金瓯，暗送春山意。”她绿鬓如云，娥眉淡扫。从冒着轻烟的宝鼎中，斟满一杯甘露，捧着茶具，走过时拂了满室异香。她低低为君斟茶，美目之间传送出无限情意。如此佳景美茗，如此美人雅士，真是一对神仙眷侣。难怪苏东坡把美茗比着清婉的丽人：“从来佳茗似佳人”。人生若能常伴佳茗，如伴佳人，岂不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 在我看来，品茶除此幽人佳境外，时间和天气也很重要。白日令人燥；黄昏令人静；雨夜令人幽；雪夜令人冷；月夜令人淡。月夜应是品茶的最佳时分。淡是茶的真味。淡淡的月光，淡淡的茶味，这是禅宗所追求的禅味。味虽淡，却让人回味悠长。保持一颗如茶水纯净恬淡的平常心，才能把所有的人世怨怼，物欲追逐看开。淡也是人生的真味。淡淡的茶味，如人生淡淡有味。大起大落之后，大痛大悲之后，才会参悟平淡的心境，是人生良好的态度。平淡不是无为，而是以一颗澄澈冷静的心去看世界，以一种诗意的心情看人生，才能把人世中压在我们身上的痛苦淡化，才能把在我们毫无防备的时候，挫伤我们心灵的 尖锐现实淡化，而看到尖世中的一缕幽香，体会出现实里的淡淡茶味。

月色中，晚风里，我似乎觉得衣袖也灌满了茶香。当我下山去的时候，一定要把这淡淡的月光，幽幽的茶香带回去。好在月临窗前，品着香茶，听茶中的松涛声，而觉得人生有清声，人生有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