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滋味

要说物质上的嗜好，好像只有喝茶一项。烟基本不抽，酒基本不喝，穿衣吃菜也都随便，唯有喝茶，是不太马虎的。年轻的时候，既没有经济条件，也没有品茶的心情，似乎没有喝过茶。当兵以后开始喝茶，是在寒冷的高山顶上，用个搪瓷茶缸，在火炉上把茶煮得酽酽的，驱赶严寒，也驱赶寂寞。至于喝的是什么茶叶，从来也不讲究。现在回想起来，大概多是花茶或红茶，想不清楚了。

中年以后，才讲究起来。是不知不觉地讲究起来的。当然是有原因的，主要是经济条件改善了，有了讲究的本钱。想想，不喝酒不抽烟不上歌厅舞厅不打麻将，什么嗜好也没有，喝茶再不讲究一点，似乎有点对不起自己。再说，随着年龄增大，心静下来了，就有了品茶的闲情。

我基本只喝绿茶，偶尔喝喝乌龙和红茶。绿茶也局限在龙井、碧螺春、开化龙顶和虞山绿茶几种。说不出理由，口味是毫无理由可言的。茶叶不一定要特级，但不能是陈茶。现在保管茶叶的条件好了，放在冰箱的冷藏柜或冷冻柜里，密封好了，只要不串味，隔年的茶叶也可冒充新茶，也还可喝。

沏茶的水当然是重要的。龙井最好要用虎跑泉的水，对于我们当然无法做到。过去上海的自来水一股漂白粉的气味，讲究茶叶就毫无意义了。现在有了瓶装的纯净水、山泉水，也有了净水器，品茶才变成可能。

中国传统的喝茶器具是紫砂壶或瓷茶盅，现在又有了保暖杯，但这几样都有缺陷，那就是看不到茶叶的形态。新茶，嫩嫩的茶叶尖子，在水中慢慢舒展开来，那翠绿的颜色，那沉浮飘逸的姿态，都会让人觉得面对着有灵性的活的生命。很多人喜欢用装咖啡或酱菜的玻璃瓶子当茶杯。主要是因为携带方便，也有便于观赏的因素。

说到这里，忽然发现，说“喝茶”实在不准确。应该说“品茶”。只是日常生活中，说品茶过于文质彬彬，甚至有些做作。但对于茶客，端起茶杯，一定是小口品茗，不会大口牛饮。好茶的滋味，是一定要在唇齿间细细品味的，就像观赏艺术品，就像把玩古董，趣味的差别都在细微末节处。若是顶级极品名茶，被外行用作解渴大口灌下，实在是穷奢极侈了。

所以，茶具不能太大，茶水必须是热到烫，烫得你只能小口小口的啜。日本人发明的罐装茶，在中国也流行开来，好像也有不少销路，但这已经不叫茶了，只能叫做饮料，用作解渴。

喝茶是中国人发明的，好像没有疑义，早在汉代就有关于茶的文字记载。这是很了不起的发明。几千年漫长的封建社会，生活节奏缓慢，又有一批有钱悠闲的绅士，才培养出品茶的雅趣。传到国外，比较得中国人神韵的是英国人，他们的下午茶，构成了贵族绅士日常生活的典型情境。另一个爱茶的民族日本，则似乎走到了形式主义的极端，他们的茶道，繁琐得像宗教仪式，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是吃不消的。我在东京曾经参观过正宗的茶道表演，看表演者又跪又拜的，替他们吃力，心里想，这样还能品出什么茶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