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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茶路:晋商的茶叶战争

2020-12-26 11:43:16热度:154°C

1820年,西伯利亚总督波兰斯基对俄国商人说:“俄国需要中国丝织品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棉花也差不多结束了,剩下的是茶叶,茶叶,还是茶叶。”

  就在波兰斯基说出这句话的当年,茶叶的出口量已经占到了中国对俄总出口总量的74.3%,这一数字,在二十年后,被刷新到了94.4%。让这一庞大的出口额成为可能的,正是南起武夷山、北至恰克图、绵延万里,由数万商号、数十万晋商、数百万骆驼踏出的茶叶之路

  从1692年彼得大帝向北京派出第一支商队起,到1902年西伯利亚大铁路通车止,稳定的商业组织,固定的从业人员,长期、明确、稳定的交易市场和时间,中俄双方政府严格的税收管理……这条商路繁荣了200多年。

  如果说“汇通天下”票号是晋商在金融领域的一个顶峰的话,那么万里茶路正是开创了晋商在贸易领域的全盛时期。茶叶贸易所带来的贸易结算问题,甚至直接推动了晋商在金融领域的探索。

  正如《茶叶之路》作者邓九刚所说,茶叶之路,是继丝绸之路衰落后,东亚大陆上兴起的又一条国际商路,虽然其开辟时间比丝绸之路晚了一千多年,但是其经济意义和巨大的商品负载量,是丝绸之路无法比拟的。

  开路维艰

  据瑞典科学家卡尔·林奈在1753年出版的《植物种志》中记载,茶树的最初学名定为Tea Sinensis,L.,“Sinensis”就是拉丁文“中国”的意思。世界上许多国家“茶”的读音,都是从中国转译而来。由此可见茶的称谓最早是在中国确立的。

  历史上,中国的茶叶、茶种、制茶法和茶道文化向外传播,大体可分三路。

  一路为海路。据说,汉武帝曾派出使者携带金、帛和土特产,包括茶叶,从广东出海到达印度支那半岛和印度南部等地。

  另一路为日本、朝鲜。中国的植茶、制茶、饮茶技艺和茶道精神等较为系统地得到了传播。

最后一路为陆路。其中,北经蒙古传入俄国,西北经新疆地区通往中亚、西亚及东欧,历史上,通往北方的陆路茶叶贸易分有东路、西路和中路。西路止于新疆,东路止于东北,而中路,就是承载着最大交易量的万里茶路。

  据考证,福建武夷山的下梅是当年晋商开辟古茶路的起点。茶船从武汉溯汉水西驶、北上,经茶圣陆羽的故乡,再出襄樊,溯唐白河、唐河北到河南赊店。至此,全长1500余公里的漫漫水路终于走完。

  茶帮从南方进入中原后,由赊店改用骡马驮运和大车运输,在豫西大地上迤逦北行,直抵黄河南岸的孟津渡口。少部分茶帮转洛阳,经西安、兰州,去往西北边疆。

  大部分茶帮渡过黄河后,从济源县取太行山与王屋山之间的峡谷,北上泽州、长治。走出上党山区,经子洪口进入晋中谷地,进入晋商的家乡。在祁、太老号稍事休整后的晋商,全部改换畜力大车,经徐沟、太原、阳曲、忻州、原平,直抵代县黄花梁。此时,一部分沿“走西口”的通路,经雁门关、岱岳(山阴县)、右玉,穿过古长城的杀虎口去了归化(呼和浩特);大部分经应县、大同到达塞上重镇张家口。然后再从张家口到达库伦(现称乌兰巴托,蒙古国首都)和恰克图(俄罗斯布里亚特自治共和国南部城市),实现对外贸易。

  事实上,在中俄边境最大的边贸市场、茶叶之路的终点——恰克图的交易史上,茶叶并非最为传统的交易品类。当时贩卖粮食、铁器到蒙古、俄罗斯的晋商发现,对于这些肉食民族来说,促进消化的茶叶的市场空间巨大。于是,完成了一定资本和经验累积的晋商,开始将茶叶纳入了自己的经营范畴,作为后起之秀的茶叶贸易很快就展现出了巨大的潜力。

  与粮食、铁器等商品相比,经万里茶路,贩卖茶叶,虽然获利丰厚,但对于商人的实力而言,却是一种考验。

  “经营茶叶路途遥远,需要建立一支完整的队伍,商业的运作周期也比较长,这要求经营者必须实力雄厚,并不是所有商家都做得起来。”山西大学晋商研究所成艳萍教授告诉记者。以山西常家为例,最早就是靠经营粮食起家,有了一定基础后开始涉足茶叶生意

  实力强,只是第一道门槛,对于想走茶路的晋商而言,能吃苦,也是必备的要素。从武夷山到恰克图,一条茶路走下来,即便万事顺利,也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南方的汛期、北方的风沙、路途中的疾病、茶道上的匪患,无疑不考验着商人的精神和体魄。据曾经走过茶路的老人回忆,晋商贩茶,经常几里路不见人烟,米不粘牙,饿死、冻死都可能发生,是非常艰苦、心酸的过程,不像品茶来得那么休闲、高雅。为了保证商旅安全,随着茶路的日益成熟,山西的镖局业务也随之兴起。 关于晋商贩茶的利润问题,学界上一直存在争议。以武夷山收茶价为成本价计,刨去经过简单的加工、包装、运输、人工成本等等,一般认为,能够保持200%-300%的利润。

  “这是一个高利润的生意,这也是晋商甘冒风险、背井离乡、南下购茶、北上贩茶的根本动力。”晋商研究所所长刘建生告诉记者。

“无茶”的茶商

  在茶叶之路兴盛的两百年间,能在茶叶市场与晋商比肩的只有徽商。

  在明清时期,晋、徽两大商帮同样依靠长距离贩运、突破了区域界限。然而,与徽商所具有的丰富的茶叶资源相比,晋商却身处本身并不产茶的山西。事实上,对于茶叶,山西商人并没有理所当然的优势。

  成艳萍告诉记者,一般而言,人们往往从资源禀赋的角度来解释和分析一个区域的贸易结构,通俗而言,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西外贸志》曾经做过这样的研究,明清山西的物质资源大致分为四大类:矿产类资源、药物类资源、畜产类资源、土产类资源。中国虽然是茶叶大国,但山西本身并不产茶,从晋商的资源禀赋来看,并不具备经营茶叶贸易的资质。

  然而,正是晋商这一不具备茶叶资源的内陆省份,却在18世纪的亚欧茶叶贸易的历史上独占鳌头。

  有研究表明,在17世纪中叶,俄国人只知道茶叶是“又苦又涩的树叶”,并不了解其提神、克食、有利于消化的功能,一直到乾隆二十年以前,对俄贸易仍以丝绸为主,茶叶所占的比例并不大。

  在刘建生看来,茶叶贸易逐步兴起,其背后是山西商人逐步发现机遇,创造市场,引导消费的过程。

  “一开始山西商人运到恰克图的是布匹之类的货物,当发现了欧洲市场的特点后,他们开始有意识的引导消费。”刘建生说。

  蒙、俄地区多是肉食民族,三餐吃肉,自然就会有消化问题,而茶叶之中,红茶暖胃,绿茶帮助消化。中国商人发现并有意识的引导这一市场的消费,迅速打开了茶叶在蒙、俄地区的销路,并借由俄国商人之手,将茶叶运到整个欧洲。据记载,在当时,茶叶已经成为了当地人日常必备的饮品,“不喝茶,不上工”,可见茶叶受欢迎程度。

  全盛时期的茶叶贸易,撑起了恰克图的半壁江山。在成艳萍看来,山西商人能够抓住茶叶贸易的机会,主要依靠其以需求为导向,在全国范围内获得资源的能力。而且,在晋商对俄的茶叶贸易过程中,先是进行茶叶的长途贩运,然后又转入到茶叶的生产基地进行实地考察,直到茶叶的生产、加工、包装和运输,实现了产供销一体化经营,已然从流通环节进入到生产环节。

  砖茶,是晋商为了适应流通需要而设计加工的产品形态,也是茶叶贸易之中的一大发明,不但易于运输存放,因为砖茶上贴有晋商商标,写有“晋商监制”字样,也帮助晋商打响了品牌。

  据了解,山西长裕川茶庄在当时经营的“红梅牌砖茶”久负盛名,直到上世纪80年代的中苏两国的商业往来中,对方的采购名单上仍列有“红梅牌”的砖茶。一时在山西传为美谈。

中俄茶战

  好景不长,晋商对茶叶贸易的垄断最终因为国力的衰落而出现动摇。

  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随着《中俄天津条约》、《中俄北京条约》、《中俄陆路通商章程》等不平等条约的陆续签订,俄国茶叶商人在中国拥有了远茶叶茶叶名字大全较晋商优厚的政策条件。由于政府限制,晋商贩茶不能享受水路运输和减免税的便利,统算下来,需要交付比俄商多10倍的税金。最重要的,是俄商已经直接插到了晋商的大后方,抢占了晋商凭借的最后一个茶叶基地和市场堡垒——汉口。

  处于被动局面的晋商开始反击,一场历时多年的中俄茶叶大战拉开了序幕。

  其时,俄国茶商已经将茶厂开到了汉口,截至清末,俄商控制了一半以上的出口茶,在这场肉搏战中,晋商开始改变路线布局,将此前的武夷山办茶转移到了700里以外的湖北安化,缩减了运输成本,此外,为了缩短与俄国茶厂技术上的差距,晋商开始改进加工方法,从英国进口烘干机,制成质量更好的砖茶,扳回了一局。

  “打到俄国去”。同治六年,晋商程化鹏、余鹏云、孔广仇代表商界提出了削减茶税和直接赴俄售货的要求。清政府鉴于恰克图商业已经衰败,俄商又要求在张家口设领事馆,危及京师安全和对蒙古地区的统治与中国商人利益受损的现状,批准华商返恰克图并转赴俄境内贸易的呈请。

  很快,退守归化的华商纷纷返回已然冷清的恰克图,在归化通司商会的统一调动下,数以万计的驼队踏上了赴俄之旅。 在很短的时间里,中国商人开设的商号就出现在俄罗斯的东部以及西伯利亚各地,这样的速度,超过了对手的想象。据统计,在晋商踏出国门、将商路拓展到俄国的第一年里,向俄国输出茶叶11万担,到了第三年,每年向俄输出茶叶已经达到了20万担,数字达到了俄商贩茶的一倍。

  事实上,在国事衰微的清朝末期,中国商人手中仍有三大法宝:凭借着对茶叶产地的有力控制、对国内市场的牢固占领,再加上运输配套的强大的驼队,使得晋商依然把持着一定的资源,在与俄商的不平等较量中苦苦维持。然而,随着更多的科学技术手段被俄商带入中国,加之清政府的日益衰微,晋商手中紧握的绵延了200年的茶路,终于走向了尾声。

  “这是一场山西商人的信狗与俄国的电报之间的比赛,驼队和火车轮船之间的赛跑,东方商人的智慧和俄商的特权之间的较量。”山西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副所长高春平说。

  而后,赊销款的无果而终,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晋商赴俄贩茶期间,为了扩大市场占有率,晋商对俄国的中小商人实行赊销,双方约定,茶叶售出后再行结账。对俄国商人的集体赖账,加之缺乏清政府支持,山西商人在跨国官司中最终落败,给予了晋商沉重的打击。根据高春平的统计,经此一役,晋商在恰克图贸易中一落千丈,大多数店铺倒闭,商号数从全盛时期的140多家,下滑到清末的20多家。清外务部的一份资料显示,当时17家华商,因此损失白银达62万两,当时,晋商整体所遭受的损失,可见一斑。

  “覆巢之下无完卵,输在弱国不在商。”高春平感慨说。

  (特别感谢刘建生教授、高春平研究员接受采访并提供宝贵资料,文章内容主要参考文献包括李留澜、高春平主编的《晋商案例研究》、成艳萍、阎晶著《国际经济学视阈下的晋商茶叶贸易》) (张小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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