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刚日记天历万年亥月甲戌日(上)
这般底气来自哪儿?扪心自问。首先,我是男人,一个可以值得信赖的男人,就算这样一个男人现在还没有在仙界出仙头地。“出仙头地”,咋这么别扭,还不如“出人头地”痛快。对,就应该是出人头地。想那么多闹心的事干嘛。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个值得信赖的神仙。其次,在仙界还有几位可以托付的朋友。如,千里眼顺风耳。他们虽说在大事上帮不了我,但探听消息传递消息可是他们的特长。他们是探听消息传递消息方面有特异功能的两个神仙。做仙做人一样,要想成功,有绝对可靠的消息来源就成功了一半。这,值得高兴。还有个我不敢想的大人物,七王爷。可不要小觑这个看似与权力中心毫无瓜葛的老神仙,他可是上皇的拜把子兄弟,是打小穿一条裤子坐一条凳子长大的兄弟。想到七王爷与上皇,就为我还在人世间的玩伴阿三深感不值。在阿三眼里,只有他们家的那个破铁炉,只有沉默不语不苟一笑的铁匠父亲。没情趣。真没劲。第三,应该不止第三了,也权当是第三吧。第三,七王爷告诉我的,在仙界居然暗流汹涌,还隐藏着祸心。这可是大秘密,是能把我炸飞的秘密,稍有不慎,为它可能葬送的可不仅是我这样的大头兵,还有上皇的拜把子兄弟,还有那些暂时还没浮出水面,还隐藏在阴暗角落里的一双双眼睛。乱中取胜。就算不能取胜,浑水摸鱼,保全自己还是有可能。所以,我在仙界没有危险,尤其是一个给七王爷望闻问切过的郎中,即便不给我天医的职位,在人世间赚来的名声还让我在仙界暂时高枕无忧。
要让嫦娥受苦了。没办法,谁让咱是个无权无势的小神仙,谁让她在仙界只有我这样一个既没能力又没作为的郎中。“郎中”,这个词好。我现在就是个没有“郎中”头衔的郎中,没有仙界允可的行医证照,可我还是一个郎中,一个可以为七王爷看病的郎中,无论这次是真的瞧病也罢,假的行医也好,我还是痛痛快快地做了次郎中。
大清早就写日记,看来还是沉不住气,憋不住事,遇事慌慌张张。这是很不好的毛病,应该纠正。马上改正。做神仙嘛,做不做事是一回事,能不能把临了的,看似无可救药的,灭顶之灾,泰山崩于前而坦然处之,就像七王爷那样,笑谈间灰飞烟灭,就算利刃搁在脖子上,依然谈笑风生,熟视无睹。
没想到七王爷今天还召我觐见。
七王爷那里应该算不上“觐见”吧。他可是个没落的,在遥远的过去曾经与上皇拜把子的兄弟。官职嘛,充其量也就是个南天门守备。“觐见”用在他身上有点欠火候,甚至还会给他招来无穷尽的麻烦。对,就是这样。“觐见”可不敢乱用,违制觊越,这可是大逆不道的大罪。我不能害了七王爷,也害自己。还是老老实实来吧,就说:“真没想到七王爷今天还会找我沟通交流”,或者说:“真没想到七王爷今天又会找我品茶聊天。”我和七王爷是君子之交。既然君子之交,就应该平淡如水,还是“品茶聊天”好。在人世间的时候,无论多忙多累我都要喝茶。做神仙嘛,品味提高了,隔三差五静下心来品茶的心境和想法还是有,这段时间我却忘了自己还会喝茶,还好喝茶。看来,“人心不足蛇吞象”的毛病还没意识到,才是我无法成功的最大障碍,最大毛病,最严重的问题。
我喜欢七王爷的那杯茶。真的,那是超凡脱俗的享受。看侍女把碧绿的茶叶丢进茶杯,然后由高到低,接着由低到高把滚烫的泉水冲进茶杯,最后用手指轻轻笼上杯盖,茶香就开始升腾起来,弥漫在四周。这才是做神仙的全部乐趣。七王爷的茶叶绝对是好茶,是极品中的极品。不是我在人世间行医时,在病人家喝到的,那种一文钱几铁锹头的劣质老茶梗。我这是怎么啦,咋老是拿在仙界享受到的与人世间的遭遇比?这也不是一个好兆头。人世间好不好,也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也是我值得留恋的一段光阴。没有在人世间的经历,何来神仙吴刚?即便做神仙也不能忘本。在人世间喝到的茶就算再次,也是一份来自病人家的温情,情深意真,我应该牢牢铭记于心。
“吴刚小弟,这样打扰你没觉得我这个老不死的心烦吧?”七王爷的神色要比昨天晚上好一些。这份开心应该与昨天我和他的那场戏密不可分。是密探们撤退了?还不会吧?他们可都是专职的间谍。他们啥时候被什么人安插到七王爷身边的?他们来七王爷身边到底肩负着什么样的使命?他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卧底到啥时间会离开?这些,不要说我,就连七王爷也无从知道。或许,七王爷的兴奋可能与这些没有关系。七王爷是老政客老谋僚,老谋深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怎么可能为这点小胜利而失了本色。“吴刚小弟,你不要担心,咱们今天坐在这儿说啥话做啥事,院子外面站着那些人看到的听到的都不是实情。”
“这怎么可能!”我很纳闷。虽说院子里站的侍卫距离我和七王爷最近的也有百十丈,可我们俩不可能压低声音说话,要很自然地交谈。这样,他们就不可能从我们沟通交流的表情上揣摩到什么。眼下,七王爷手舞足蹈,说话丝毫不避其他人。再说,给我们刚沏茶的侍女还没走出院子,他怎咋就这样毫不忌讳说这般话。我想,我提醒一下是必须的,也非常有必要。于是,我对七王爷说:“王爷,隔墙有耳,咱们还是小心点吧。”
“哈哈,吴刚小弟,你也忒小心了吧。我这样给你说吧,自打你走进这个院子,外面的那些士兵也罢,路过的神仙也好,他们看见的都是你在给我看病,听到也是和咱们昨天说的那些差不多的话。”七王爷微笑着,说话间骤然捻断了一根胡须。当银色胡须在指尖飘落,七王爷微微一怔,突然脸上露出一丝魂不守舍。我不知道其他神仙,就拿千里眼顺风耳来说,或者我这两兄弟告诉我做神仙的道理,最基本的功夫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面对喜怒哀乐而不动声色,我做不到。可是,千里眼顺风耳他们却心潮澎湃而面露习以为常。七王爷这样,很少见。无论是昨天见到王爷,还是现在就坐在我面前的七王爷,那张脸自始至终都和千里眼顺风耳他们差不多一致的死灰。可是,就在雪白的胡须在他指尖滑落的瞬间,我看见的可是一个黯然神伤的七王爷。刹那间。七王爷的神色又恢复到了那种漠然的死灰。“吴刚兄弟,你看,这小心那小心,我这老头儿一不小心就损了根胡子。这胡须可是陪伴我万年有余的老伙计,不要说和上皇结拜的时候,就算我帮他打江山流血流汗的时候,这胡须都丝毫没有损伤。可说话间,我的一个老伙计就离开了。”
一个百战余生的老王爷会在乎一根胡须?我不相信。我更相信,七王爷拿胡须说事只是为了掩饰他的不安,掩饰他的意料不到和出乎意料。“王爷,一根胡须不算啥,就算现在你要白胡须变得漆黑,就和你年轻时一模一样,都不是啥难事。只要有我在,那些都不算啥难事。我要你小心行事,是因为我觉得咱们还没到值得庆贺的时候。”
“让我的胡须变成青丝?可不敢奢想,我也不能想,现在还不能有这样的想法。吴刚小弟,谢谢你的好意。等以后吧,等以后有机会有时间了咱们再想办法。今天叫你来,有些机密的想跟你说说。昨天咱们说话不能尽兴,有很多话也不能照实说。”七王爷似乎对我的建议丝毫不在意,就和刚才脸上露出的诧异一样,用另外一个话题掩饰了过去。“我今天敢于这样放心大胆和你说话,是因为咱们头上有幻化罩,借咱们昨天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才保证这个东西能用三天。否则,不要说现在我还能坐在你面前,可能在万年前就被挫骨扬灰啦。”幻化罩,我第一次听说还有这宝贝。要不是眼前的七王爷满脸的自信与乐观,真不敢相信天地间还有这等宝贝。“吴刚兄弟,不要怕。不错,刚才捻掉那根胡须的时候我有些失态。这么多年,这些老伙计一直与我朝夕相处。你想想,我从仙界的兵马大元帅变成现在只能躺在病榻上的南天门守备,这中间的曲曲折折,遭受的是是非非,都不是一般神仙能承受的。就拿现在你们看到的这个样子来说吧,上皇似乎已经背弃了我们的结拜之谊,对我这个结拜兄弟不闻不问,不管不顾。而且,就连守备也是我问他讨来的。可见,在他心目中我已经一落千丈。可是,我们的那些兄弟咋现在都不见啦?难道他们都平白无故消失得无影无踪?还不因为我有幻化罩,就连上皇和金銮殿的那些大仙们对我也一筹莫展。斗争,绝对不是外人看到熟知的那般。很多事只能秘而不宣,心照不宣。”
七王爷说的这些让我直冒冷汗。这可都是大逆不道,冒着杀头危险才能说的话,七王爷真想骗我,首先遭殃的还是他自己。“王爷,咱们还是小心点……”
“你不用怕。吴刚兄弟,咱们都是正大光明做事的人,也有分寸。这些年来,虽说我与上皇的关系不是很好,他也在想暗算我,时刻想着抓我的把柄,把我也像我们的那些兄弟般找个缘由说法干掉。可是,万年过去了,上皇还是没弄明白那一个才是真实的我,到底那些话才是我说的。这也是上皇迟迟不对我下手的原因。”七王爷有些异样。起码是与我昨天见到的七王爷不一样。昨天的七王爷胆小甚微,谨慎拘谨。今天,虽说在暖阁里,隔音效果好,但昨天的七王爷绝对不敢说这般过分的话。“咱们昨天的戏,后面的演出非常精彩,不管我那个拜把子兄弟相信不相信,我觉得咱们至少让那些,往我府上安插暗探奸细的,魔界痴心妄想的给了个假象。”
我惊呼道:“啥,还有一个魔界在?”在下界我就知道,生活在人世间的,能做几件善事好事,凭良心为劳苦大众干些事,就会被仙界选中,就会飞升得道。要是一辈子做恶人,做对不起良心道义的,死后我们会下到鬼蜮幽冥界,一碗孟婆汤,便忘记了人世间的是是非非,甚至连最亲近的人都会忘掉,成一具没思想没灵魂的幽灵。现在,突然在七王爷嘴里突然知道还有一个魔界存在,真让我一时难以接受。
“魔界,一直存在于另外一种形态的世界里,他们的修为和道行比咱们仙界还要高。俗话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说的就是他们。他们生活在九重天之外,就像下界飘零的幽灵般,来无踪去无影,一丝痕迹都没有。”七王爷提起魔界的时候,眼神立马变得庄重,原先一脸的死灰不见了,宛如马儿看见青草,饿狼碰见羔羊。“而且,在咱们仙界一直都有抓魔界妖魔修练玄天功的传统和习惯。吴刚,仙界的最高神功玄天功你可曾听说过?”
“听说过,小时候听师傅说起过。”
“看来在下界还是有高人啦。下界之人,肉身凡胎,生不由己,死亦不由己;喜怒哀乐现于色,门第等级森严,杀伐决断仅凭喜好,尔虞我诈,还有承受着无法预知的天灾人祸。原以为他们不知道这玄天功的秘密。谁知,你早就听说过玄天功了。”
“我师傅只告诉我,神仙们修炼玄天功为保护仙界。”
“这就对啦。要说,修炼玄天功不一定非要用魔界的妖魔,就算是幽冥界的那些有道行的魑魅魍魉也行。可是,一来幽冥界这些年没有犯上作乱的,二来耗费的时间和精力太多了。这样给你说吧,原本只需一个妖魔就可以练就的功力,换做幽冥界的小鬼们,就得用成百上千。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大的问题在,魔界的妖魔们看见了咱们这三界人丁仙丁兴旺,物产丰富,灭我三界之心不死,尤其临近仙界渡劫前后,他们就按捺不住,蠢蠢欲动。我府上的那些耳目,刚来我府上我就有所觉察,我一直没动。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绝地反击,一举定胜负的时机。我也需要给魔界传递假消息的信使。你的到来恰恰给了我一个最佳的机会。虽然,从时间上算有点早,不过也足够了。”
这么说来,在七王爷心里还有他的拜把子大哥,在他这个南天门守备的心里,原本就没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我就纳闷了,为嘛这样一个恪尽职守,差点儿死在“风波亭”上,也没丝毫怨言的老将军老战神,咋让上皇都看不上眼哩?世道就是这样,有用的不一定就会被委以重用,能干的不一定占居高位。这天下,和平年代宝刀宝马都无用武之地。何况,还是一把削铁如泥,在千军万马中取上将脑袋的雷霆之钧。“王爷,你是不是想让我帮助你战胜魔界妖魔?”我没有多少行伍经验。在人世间就是一个郎中,虽说参加过几次战争,但都是站的远远地观望听闻战火的那种。毫发无损。在仙界,我也是观瞻战争的值守,是站在南天门上的一根没思想没情感的木桩。能帮七王爷做点什么?演戏?还是继续和昨晚一般,装模作样,虚情假意瞧病?还是想尽一切办法尽快治愈七王爷的老寒腿?对,应该尽快地,马上,立即,治愈七王爷的老寒腿。多说无益,治病才是今天必须做的。“要不,王爷,你还是让我好好看看你的腿,这战事马上就要起啦,你这老寒腿……”
七王爷没等我说完,挥挥手,道:“吴刚,你不要担心我身上的那点病。今天叫你来商量,咱们怎样合力才能既骗过那些魔界妖魔,还骗过金銮殿上的那班大臣。两个战场娄火,我这把老骨头还真有些吃不消。”我不敢相信。七王爷都这样了,还斗?于情于理,他现在都不适宜在担当与魔界血拼的重任。或许,我应该把事再闹大点儿,最好让金銮殿上的那帮耍嘴皮的老学究们都知道。但是,现在的七王爷肯定不同意我这么干,也不允许我这么做。“吴刚,今天把你请过来,一来嘱托你一下,望你能严守我们之间的秘密。事关三界共存。我原本就没病,年级是大了点,也确实是老了。可是,我是个神仙,一个呼风唤雨,够驱使三界生灵的神仙,就算战死疆场,那也是我理所应当的归宿。二来,咱们的戏还得演,还要演更逼真些,就像你昨天说的那样,非截肢不可……”看来截肢是七王爷最后一张王牌,也是充满变数和不可预测的王炸,它的目标可不仅迷惑魔界,还有金銮殿上那群自以为是的老家伙。当然,我听得也是心寒似冰。“要是到那个地步,吴刚,你可得狠下手去?为三界生灵算我求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