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最好的奥斯卡最佳影片,但可能是最对的
在威尔史密斯的巴掌风波热潮退去之后再来聊聊今年的奥斯卡最佳影片,也许才是最恰到好处的时候。
美国时间3月27日,第94届奥斯卡颁奖典礼将今年的最佳影片颁给了导演夏安·海德关于听障人士问题的电影 《健听女孩》。
恐怕直到最后的颁奖时刻到来之前,都很少有人会把《健听女孩》当做今年奥斯卡最佳影片的获奖热门作品。
打开凤凰新闻,查看更多高清图片这主要是因为它实在不缺实力强悍的对手,剩下的九部提名影片里,除去在北美市场口碑并不高的《不要抬头》之外,呼声最高的《犬之力》是横扫各大奖项的西部片新希望;
《沙丘》《甘草披萨》《玉面情魔》《西区故事》是万众瞩目的名导新作;
从上到下:《西区故事》《沙丘》《甘草披萨》《玉面情魔》
《贝尔法斯特》涉及战乱与民族矛盾,最贴合美国对于俄乌局势的态度;
《国王理查德》有黑人题材的政治保障,《驾驶我的车》则无疑是好莱坞为了吐故纳新,吸收新鲜血液而向亚洲导演抛出的橄榄枝。
《驾驶我的车》《国王理查德》《贝尔法斯特》
这样看起来,《健听女孩》除了完成度与质量尚佳之外,其实没有任何表面上的光环加持。
更何况,这还是一部翻拍片,暴露了好莱坞在原创能力上的衰弱。虽说《玉面情魔》《西区故事》《沙丘》等也都有翻拍的成分在,但都比不上《健听女孩》对于2014年的法国原版电影《贝利叶一家》几乎一比一的复刻来得夸张。
原片用以支撑起基本的主题表达和情感呈现的几处关键情节,在《健听女孩》中都一个不落地直接照搬,几乎是《误杀》级别的“翻拍”了。
这也印证了一个早就被视为奥斯卡公开秘密的事实:奥斯卡奖从来不是评哪部影片最优秀。《健听女孩》突出重围获奖,并不只是因为艺术造诣与影片质量上的优势,也可能依旧暗藏着好莱坞的某种“私心”。
要想试图揣度这种私心,就得先来看看《健听女孩》在翻拍的过程中改动了哪些细节。
本片的故事并不复杂,其主要矛盾冲突围绕着一个出身独特的女孩鲁比展开。鲁比的父母及哥哥都是听障人士,这让拥有正常听力的鲁比反而成了这个家庭中的“例外”。
特殊的身份也给鲁比带来了很多苦恼,比如时时刻刻要充当家人与外界沟通时的传声筒;比如她需要学会同时适应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习惯;比如她在偶然意识到自己有歌唱天赋与梦想之后,却发现这个梦想在家人眼中成了完全在“理解力范围之外”的东西。在各种困境之中,鲁比艰难地平衡着追求梦想与照顾家人之间的微妙平衡。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健听女孩》之所以可以被称得上是一部改编得很成功的电影,就在于它比《贝利叶一家》更巧妙地强调了听障人士并非绝对意义上的“弱势群体”这一核心观念。
《贝利叶一家》
在影片中,观众几乎不会看到太多对听障人士感到生活困难,需要帮助一面的展现,影片尽可能地只呈现听障人士与具有听力的人之间的生活差异,而不去刻意暗示这种差异中的强势与弱势关系。
首先,与前作相比,本片将多处本该暴露出听障人士尴尬时刻的情节进行了非常巧妙的喜剧化处理。
比如闺蜜想跟鲁比的哥哥用手语说“你真的很性感”,但鲁比教她的却是“我长满了疱疹”,以至于哥哥大惑不解;
又比如鲁比父亲用手语痛斥议员,再由鲁比翻译出来时就成了个议员自讨没趣的讽刺包袱。
应该说,这些喜剧化的细节是这部翻拍片有意加入的创新点,它极为有效地缓和了法版里略有些严肃正经的情感氛围。
而且可能很多观众并不会有意识地感受到的一点是,由于观影时观众是能通过字幕去“看明白”听障人士的手语的,所以反倒是有正常听力的人物成了这部电影几个喜剧段落里的“蒙在鼓里的傻子”。
这就很有效地消解了影片中有听力的人士单方面地观察和审视听障人士生活时的“凝视的目光”,而是将两者同样置入到了“可能无法获悉全部信息”的境地里去。
还有一处很有意思的改动是,法版里男同学来女主家里时,是全程没有听懂这家人在用手语说什么的,两个不同的世界在那一刻呈现出的是隔阂与沟通失效。但在美版里,鲁比的父亲跟男同学展示的手语则是一段接近于默剧的无实物表演,显然男同学是很快就看懂了老爹开的这个黄腔的。
这些细节其实都说明,透过听障人士这样具体的社会性议题,本片真正想讲的东西其实是沟通与共情,以及达成这种沟通的困难。这个片子里额外添加的副线:渔民与当地政府之间的冲突与互相不理解,其实也是在说这个主题。
无论是听障人士题材也罢,或者是性少数群体、社会边缘群体、精神或心理疾病群体也罢,触及这类题材的电影,其最重要的看点通常都在于对两个不同世界的展现上。
正视而不是忽视不同人群之间的差异,才是在平等的前提下建立彼此沟通交流机会的基础。
而这部片子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它最终没有去真正地解决两类人之间因为感受世界方式的不同而产生的绝对差异。鲁比的父母一开始不能想象唱歌的意义,到最后恐怕也没完全认知,因为这是听障问题客观造成的。
影片呈现出来的其实是他们对另一些东西的理解:
比如合唱表演时父亲在听不到声音的情况下看到的周围人的反应;比如父亲用触摸女儿声带的方式来“听歌”;比如最后的歌唱比赛时,反倒是加入手语表演才让鲁比调动起了真情实感,赢得了评委的青睐。
反倒是这些东西,则是有听力的人在日常生活里几乎不会感受到的“美”。所以鲁比一家人对于女儿梦想的认同,完全不是以认同和接受另一个世界的表达方式而达成的,它其实依旧是听障人士在自己的理解范围里实现的一次认知突破。
要想有效地传达本片中围绕着听障和手语所设计的种种情节点,显然最关键的一个辅助工具就是字幕。大量的“手语台词”使得本片的很大一部分内容表达都必须通过字幕来实现。
如果我们回看2020年的奥斯卡奖最佳影片的话,会有趣的发现,字幕同样是前年的重要话题之一。
奉俊昊的《寄生虫》能够打开北美市场,必然是要以说服不怎么习惯看带字幕的电影的美国观众改变观影习惯为前提的。
所以,是不是可以做出这样一个大胆的揣测,今年的奥斯卡选择《健听女孩》作为最佳影片,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希望进一步地培养本土观众看带字幕电影的习惯呢?
好莱坞当然不会只为了“因为《健听女孩》有字幕”这么点简单的原因就草率做出选择,事实上,我认为这背后也许有更深层次的考量。
首先,只有在整体的市场上慢慢培养起看字幕的观影习惯,好莱坞才有可能在今后更大规模地引进外语电影,并吸纳更多外国导演到好莱坞来发展。
其实今年日本导演滨口龙介的电影《驾驶我的车》能获得最佳国际影片奖,恐怕多少也有这部分原因在。
而且很有意思的是,《驾驶我的车》中同样涉及到多种语言及字幕问题。而2021年那部在简中互联网环境里甚至不能提名字的最佳影片,涉及新生代华裔导演与流浪者两大议题,同样也是好莱坞尝试进一步国际化的标志。
事实上,今年的奥斯卡最佳影片提名名单已经暴露了好莱坞如今创作力的匮乏,包括《健听女孩》在内,《西区故事》《沙丘》《玉面情魔》《犬之力》都是经典电影的翻拍或老IP的重启,《贝尔法斯特》则几乎可以视为对卡隆《罗马》的高仿。十部片子有接近一半都不是原创作品,已经很能说明好莱坞当下的创作力生态了。
在这样的前提下,好莱坞及时地调整策略,进行内部大换血,显然才是最明智的抉择。而要真正的实现蜕变重生,就不能光培养观众看字幕的习惯,更要从文化层面上提倡包容与沟通。
恰好,《健听女孩》的主题其实就是在讲不同人群在沟通与共情中互相理解,最后迎接新希望的故事。而且本片其实并没有表达出认为某个小众群体只有在完全认同和同化为大群体的一部分时才有可能实现双方的沟通与理解,和而不同才是这部电影一直努力在讲的东西。
而且不要忘了,《健听女孩》还是一部流媒体电影,其制片方是Apple TV。
一心想要挤进奥斯卡晚宴分一杯羹的各大流媒体新贵们显然在今年终于获得了让奥斯卡不得不抛出橄榄枝的资格:
流媒体电影提供多语种、多种字幕的观影方式,将市场投向远超出北美范围的国际领域,财大气粗的同时又积极欢迎多元化表达。这种种创作特质无疑已经向传统的好莱坞制片商们指明了未来最宽阔的光明坦途。
从网飞拿着《爱尔兰人》《罗马》敲响奥斯卡的大门却颗粒无收,到如今苹果公司用《健听女孩》斩获最佳影片。这不应该仅仅被视为是流媒体内部的争强斗艳,也许多年之后回过头来看,它更意味着新时代的钟声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敲响了。
从更长远的角度上来看,《健听女孩》的确不能算作是今年的奥斯卡片单里的上乘之作,但可能它就是正好成为了那只唯一能站上新时代风口的“ 猪”。
威尔·史密斯一巴掌就能把奥斯卡颁奖礼收视率拉高几个档次,这已经很能说明好莱坞曾经引以为豪的传统电影工业在今天这个时代的式微了,但在艰难的求生困境里,《健听女孩》结局所表露出来的希望似乎仍然意味着好莱坞有自信再次获得蜕变与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