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大商业间谍”推倒茶叶长城

茶文化系列专栏之出品：抱朴艺文工作室

这个任务需要一个植物猎手、园丁、小偷、间谍，英国需要的这个人便是罗伯特·福琼。—— 萨拉·罗斯

你必须从中国盛产茶叶的地区挑选出最好的茶树和茶树种子，然后由你负责将茶树和茶树种子从中国运送到加尔各答，再从加尔各答运到喜马拉雅山。你还必须尽一切努力招聘一些有经验的（中国）种茶人和茶叶加工者，没有他们，我们将无法发展在喜马拉雅山的茶叶生产。 ——英国驻印度总督达尔豪西侯爵

从英国人偷走我们的茶树、茶种开始，我们就丧失了资源优势。

从英国人把第一批印度茶运往英国销售开始，我们就丧失了市场优势。

从英国人宣布印度是世界茶原产地开始，茶就被从根源上掐断与中国的关联，我们为之骄傲的饮品居然是华外之物！

一、以学术之名夺中国“茶叶之国”称号

1834年，这是一个重要节点。英国东印度公司被取消了对华贸易垄断权。同年，英国成立了“茶叶委员会”，负责调查引进中国茶树和茶种，并在印度选择适合种植中国茶树的地区，开展实验性种植和招募中国工人。英国针对中国的“盗茶”行为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战略高度。

上述茶叶委员会成立后，立即派成员G. J. 戈登,到中国收集茶树和茶树种子，招募茶叶种植和加工专家。他们还发布了一个官方通告，征求有关印度最适合种植茶叶的地区的意见。

印度种植茶叶区域示意图|来自印度茶叶协会

戈登购买到三批茶树种子，但这些茶树种子都是在戈登不在场的时候发货的，结果后来他发现都是劣质茶树种子。戈登还发现，他很难招募到合适的中国人，中国政府禁止国人将茶叶种植和加工技术传授给外国人。

1836年，戈登又一次回到广东去招募茶叶种植和加工专家，这一次他在广州招募到了愿意前往印度的中国人。与此同时，他从中国运回的8万颗种子已经在加尔各答的植物园中发了芽。

茶叶委员会决定将这些幼苗广泛种植在印度各地，以便观察它们在什么地区生长得最好。其中2万株幼苗被送到了喜马拉雅山脚下的库马恩地区，2000株被送到了印度南部，另外2万株被送到阿萨姆。但这2万株由于管理不善，最终只剩下了55株。而茶叶委员会派到阿萨姆地区的科学家小组也发现，在上阿萨姆的雅鲁藏布江以南的地区到处都是成片生长的疑似茶树的植物，不像是野生的，倒像是人工种植的。

去到印度的这批中国茶叶技工，经过巨大的努力之后，终于生产出了可以被接受的茶叶，1836年达到了“可销售的品质”。1838年，东印度公司向伦敦发送了12箱印度生产的茶叶，这批茶叶以拍卖的形式进行试探性销售，在英国引起了巨大的轰动，“英国自产的茶”被爱国者竞拍出了高价。

茶叶委员会认为，阿萨姆在地貌、植被、气温和湿度等方面的条件都与中国的产茶地区相似。茶叶委员会的科学家威廉·格里菲斯坚持认为，尽管阿萨姆地区发现有疑似“本地茶树”，但中国茶树种子是最好的，因为它们是许多个世纪选择性培育的结晶。

最终，格里菲斯的意见占了上风。于是戈登又一次被派往中国，在随后的许多年中，大量的中国茶树种子被戈登和其他人送到了印度，并且他们不遗余力地用中国茶树替换阿萨姆地区的本地茶科植物。

阿萨姆的地貌

在印度当了三年植物园总监的英国人C·A·布鲁斯，此时向英国传回了一份“茶园计划”，宣称在印度开辟茶园是一本万利的投资行为，而且还宣布，在阿萨姆地区发现了疑似野生茶树，目前已经被茶叶委员会确认，是阿萨姆本土茶树，味道不输中国茶叶。因此，英国人应该去印度开辟茶园，种植英国领土上原产的茶树，这是一种爱国行为。

广东省茶文化促进会副会长、广东思普贡茗茶业有限公司·茗六福茶行创始人王蓝指出，英国人这种论调不难看出强烈的政治意味。宣布印度发现本土茶树、宣布印度为世界茶树起源地，并趁清政府根本不懂植物学和学术命名的重要性，把云南大叶种茶叶命名为阿萨姆种，而植物学的拉丁学名一旦完成，就终生不会修改。英国人企图利用学术优势，从根源上夺走中国茶叶之国的地位。

茶文化系列专栏特约顾问王蓝女士

但英国人的这一发现，并没有获得广泛认同，1935年，乌克斯在他风靡全球的《茶叶全书》里，坚持认为中国是茶树起源地。1892年美国人瓦尔希的《茶的历史及奥秘》、1893年法国人金奈的《植物自然分类》、1960年苏联人杰莫哈节的《论野生茶树进化因素》，都认为茶叶的原产地是中国。

二、茶叶大盗扭转世界贸易格局

由于戈登购买的茶树和种子大多数都属于劣质品种，因此东印度公司于1848年派遣罗伯特·福琼到中国去寻找优良的茶树品种，并偷偷学习种茶方法和继续寻找茶叶专家。

罗伯特·福琼 （1824-1892）

来自苏格兰的茶叶大盗，也是一位植物学家，他负责将120多种植物引入西方园林。

这个罗伯特·福琼，被《茶叶大盗：改变世界史的中国茶》一书描述为“史上最大的商业间谍”，1839年—1860年，他曾经四次来华，前往各地偷取茶叶种子，记载下了各类生产、采摘、制作方法，在有生之年助推印度超越中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茶叶生产国。

罗伯特·福琼是一名园艺专家和植物学家，1842至1845年间，他曾作为伦敦园艺会领导人在中国待过一段时间。在旅居中国期间，他学习中文，了解中国的风俗习惯，熟练掌握了使用筷子的技巧，并在回国时带回了100多种西方人没有见过的植物。

受东印度公司的派遣，罗伯特·福琼于1848年6月20日从南安普敦出发前往香港。但这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使命究竟是什么。

1848年7月3日，英国驻印度总督达尔豪西侯爵发给罗伯特·福琼一道命令：“你必须从中国盛产茶叶的地区挑选出最好的茶树和茶树种子，然后由你负责将茶树和茶树种子从中国运送到加尔各答，再从加尔各答运到喜马拉雅山。你还必须尽一切努力招聘一些有经验的种茶人和茶叶加工者，没有他们，我们将无法发展在喜马拉雅山的茶叶生产。”

喜欢冒险的罗伯特·福琼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一任务。为了能够混入当地民众中而不被认出来，他弄了一套中国人穿的衣服，按照中国人的方式剃了头，加上了一条长辫子，打扮得让乡下的农民认不出他是英国人（这应该是他自吹自擂，人种差异太大，发型能换但肤色和五官改不了，福琼怎么伪装都不可能像中国人），然后向盛产绿茶的黄山进发。

陪同他前往的有来自产茶区的两个中国人。这两个人一个是男仆，一个是苦力，他们收了罗伯特·福琼的钱，便帮助他隐瞒身份。

福琼给英国带回了茶叶的植物学图鉴

每走一段路，罗伯特·福琼都要对所到之处的气候、土壤、植物以及茶叶的采摘和加工做详细的记录。

在宁波地区，他采集到许多茶种。由于他出手大方，表现得体，茶场的主人常常拿出自己珍藏的最好的茶招待他这位客人。

1848年12月15日，罗伯特·福琼在写给印度总督达尔豪西侯爵的信中说：“我高兴地向您报告：我已弄到了大量茶种和茶树苗，我希望能将其完好地送到您手中。在最近两个月里，我已将我收集的很大一部分茶种播种于院子里，目的是不久以后将茶树苗送到印度去。”

他信中所说的院子，是指英国驻当地领事馆的院子以及一些英国商人住所的院子，用这些院子来试验种茶树。他发往加尔各答的每批茶种和茶树苗都是分三条船装运的，目的是尽量减少损失。

福琼的游记

1849年2月12日，在途经香港时，罗伯特·福琼致函英国驻印度总督说，他想到著名的红茶产区武夷山探访，其间他将住宿在一些寺庙里。福琼从寺庙的和尚那里打听到了一些茶道秘密，特别是茶道中对水质的要求。

这一次，他乔装成知识界名流，了解到了使绿茶变成红茶的过程：对茶叶进行发酵处理，从而使茶叶的颜色变暗。绿茶的制作则不经过这道工序。那时欧洲人尚不知红茶和绿茶源于相同茶种，以为红茶是红茶树长出来的，而绿茶是绿茶树长出来的。

福琼此次发现，两者其实出自于同一茶种，只是加工方式不同，他也是第一位认识到这一点的欧洲人。这一说法一度在英国引起巨大争议。

在回印度前，罗伯特·福琼招聘了8名中国人（6名种茶和制茶工人，两名制作茶叶罐的工人），聘期3年。

1851年2月他通过海运，利用当时的重大发明“沃德盒子”，运走了2000株茶树小苗，1.7万粒茶树发芽种子，同时带着中国制茶专家和大量的茶叶加工设备来到印度的加尔各答，他们的到来将使喜马拉雅山的一个支脉的山坡上增加两万多株茶树。福琼所招募的中国人最终生产出了优质的茶叶。

萨拉·罗斯《茶叶大盗：改变世界史的中国茶》

从1848年到1851年，罗伯特·福琼通过3年时间终于完全掌握了种茶和制茶的知识和技术。回到英国后，福琼发表了他的旅行手记，删去了原稿中与他的间谍使命有关的细节。

1853年—1856年，罗伯特·福琼又到中国待了3年，目的是进一步了解花茶的制作技术，招聘更多的中国人到印度去帮助东印度公司扩大其茶叶种植规模。

与此同时，在印度境内的喜马拉雅山山坡上，茶叶产量不断增加。1866年，在英国人消费的茶叶中，只有4%来自印度。到1903年，这个比例却上升到了59%。

中国人一直不明白自己的茶叶机密是怎样泄漏出去的。当时，在世界上销售给西方人的茶叶中，中国茶叶所占的比率下降到了10%，此前曾接近100%。

福琼的活动导致了中国茶叶行业的衰退，使中国最重要的出口产品的出口贸易额大幅度下降，严重打击了中国经济，改变了中国在世界经济中的地位。

在英国人大张旗鼓地在印度进行茶树种植实验之时，茶叶就不再是天朝独有之物。

这种长期被寄予厚望的绿色黄金，一旦走出国境，无形的茶叶长城便轰然倒塌。随着茶在印度的广泛种植，日本茶在国际市场抬头，并最后返销中国，中国丧失了贸易以及茶叶的话语权，这一影响一直延续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