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华杰勐海那么远,为什么要去那里看植物
北大博雅讲坛的朋友们,大家好!今晚我来到北大出版社直播室在线分享《勐海植物记》一书的创作过程。勐海县在什么地方?在中国云南省西双版纳自治州。“勐”字咋念?不念第四声mèng,而念第三声měng。西双版纳的勐海是个美丽的地方,与孔雀公主、《马儿你慢些走》、普洱茶、佛寺等联系在一起。这是西双版纳泼水节的场面,拍摄于勐海县打洛口岸边的勐景莱景区。
先声明一下:我不是研究植物的,我甚至根本没有科班学过植物学,由于个人喜欢,倒是自学了一点点。我并非专家,跟在座的自然爱好者、植物爱好者差不多。今天我会毫无保留地讲个人的一点体验,或许有一些小窍门。我讲得不对之处,请大家批评指正。
我是北京大学哲学系的教师,一个北方佬,老家在东北吉林省。植物的地域性很强,我从小熟悉东北植物,现在北京,也比较熟悉华北的植物,但并不熟悉南方的植物,为什么会到云南勐海看植物,还写一本书?有些缘由要交待一下。2018年秋我接受了勐海县委的邀请,勐海县想出版一本面向公众介绍勐海植物的图书。这是勐海县委宣传部刘应枚部长(指着PPT示意),她穿着我送的印有“博物自在”字样的T恤。应枚部长是一位极其热爱家乡的好干部。我接触过很多地方干部,坦率说喜欢的不多。我觉得刘部长待人诚恳、工作敬业,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大约2018年7月中下旬)诗人李元胜给我打电话,说有个事情要我考虑一下:要不要到云南勐海来看植物,写一本书,县里提供资助。我跟李元胜早有联络,回想一下还是因为出版家刘硕良先生,却从来没有见过面。后来(2020年)终于在勐海的一个茶园相见了,那是后话。我当时非常兴奋,却不敢立即答应。我非常向往云南勐海,这真是一个难得的接触、了解南方植物的机会。过去也经常去云南看植物,主要在香格里拉、丽江、景东、孟连等地。但是我知道自己的水平不咋地,我怕完不成这个任务,误了人家的大事。怎么办呢?我跟元胜说,我考虑一个晚上,明天回话。真的仔细想了一晚上,第二天我说接受这个挑战,于是一年后就有了这部486页的《勐海植物记》。
《勐海植物记》的创作动机是什么?它源于著名小说家马原教授的一个想法。马原教授为勐海县策划了“勐海五书”,包含神话和童话故事、昆虫、植物、鸟类和茶叶。我和马原是老乡,以前读过他的小说,没见过面(也是因为勐海这个写作计划后来才在勐海相见)。马原老师是辽宁人,从同济大学退休后在勐海县南糯山安家落户。马原说,“是南糯山清冽的山泉给了我全新的生命,同样也是南糯山无与伦比的自然环境令我如沐天堂,这里的一虫一鸟都是上天赐予我的天使伙伴,一草一木都令我仿佛置身仙境。”有人可能不知道,马原先生曾经得了不治之症,到勐海安家落户后,他的病竟然奇迹般地好了。可以想象这对当事人来说是多么大的冲击,他感谢勐海这片土地,要为勐海做点事情,于是有“勐海五书”的建议。想一想,马原老师的想法真的非常棒,现在很多地方缺少政府会对外宣传,口号喊了很多,广告费可能也花了不少,但是对用户来说提供的材料并没什么用,有效信息不足,没文化品味,历史也留不下东西。勐海县委很厉害,有高人,比如刘应枚女士,接受了马原的建议,于是“勐海五书”在县里立了项。其中一个动机是为了宣传勐海县的旅游和文化,特别是强调本县的生物多样性。
谈到多样性,实际上有“两多”:生物多样性和民族文化多样性。对于云南来说,两个多样性都非常突出。大约15年前,我参加了北师大田松、刘晓力、刘孝廷老师为普洱市(当时还叫思茅市)制定生态旅游规划的研究,最后大家拟定了八个字:“两多固本,生态好在”。现在看来,这八个字长期有效。“两多固本”字面意思很清楚,两个多样性是非常基本的,要加强,有此“两多”外地人才愿意来这旅游,否则来看什么?考虑到长远生存和发展,就得关注生态,生态好,生活品质才好,好生活才可持续。“好在”是云南话,自由自在生活的意思。
有人问:“勐海县为何找了你,而不是别人植物学家来做这件事?”的确云南以及全国有数千专业植物学家,为何找了我?这是个问题。我暂不回答。请查一查,几十年来,那数千名专业科学家为大众书写了哪些关于植物的作品?
李元胜推荐了我写植物,我又推荐了张海华写鸟类,我们都全身心地参与到“勐海五书”项目(2021年“五书”会全部完工)。这种参与涉及心灵的深度参与,跟做一般的项目很不同。
2018年下半年到2019年上半年这一年,除了上课,我专心做勐海植物这一件事,一有机会就往勐海飞。一年后交了差,《勐海植物记》正式出版发行。大概统计了一下,一共去了6次勐海(成书后又去了2次),加起来有65天,如果每次到达日和离开日都算上还要多出许多天,总计接近70天吧。书中描写的勐海植物涉及到120个“科”,400多个“种”(或变种、亚种)。勐海县各个乡镇都走遍了,拍摄植物照片有48000张。
这本书署名只我一人,但是若没有专家帮忙,根本做不成,我请教了许多人。云南的生物多样性极为丰富,云南省植物有1.8万种,勐海也有5000种左右,北京植物才2000多种。可以想象一下,一个北方佬到了云南省会怎么样,随机抓起一种植物几乎都不认识!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要完成一本书,要冒巨大的风险。
初稿写成后专门请西双版纳植物园标本馆馆长李剑武先生审稿(通过我的老乡马金双老师引见,他当时在上海辰山植物园工作),他下了很多工夫,帮我排除了许多错误。苔藓部分得到深圳仙湖植物园张力老师帮助,蕨类部分请教了张宪春先生,兰科专门请教了罗毅波先生,APG分类方面请教了刘冰先生。他们是中国最优秀的植物学专家,能得到他们的帮助我非常荣幸。吴健梅、林秦文、马金双、李庆军、潘勃、刘夙、严莹、李元胜、杨鸿雁、田震琼、林海波等为完成此书提供了诸多方面的帮助。感谢老校长许智宏院士、植物生态学家马克平先生、科学哲学家吴彤教授的推荐。感谢北大出版社非常认真负责的编辑周志刚先生。
《勐海植物记》出版后受到多方好评,销量也不错,入选中国书评学会月度好书榜。它是到目前为止唯一的一部以展示勐海县生物多样性为宗旨、面向普通公众的综合性植物图书。
绝大多数人可能不知道勐海具体在什么地方,甚至没有听说过勐海,就像许多人根本不知道北京的宣武、昌平、延庆一样,但是许多人都喝过普洱茶,而普洱茶和勐海有直接关系,普洱茶的最大产区不在普洱而在勐海!
勐海地处中国、老挝、泰国、缅甸四国的交界处。这是云南省地图,中间是昆明,勐海在南部这个位置,此椭圆区就是勐海。这是民国时期勐海的地图,勐海县是新中国成立后设立的县,以前它分属三个县或局:一个叫佛海、一个叫南峤、另一个叫宁江。当时辖区的许多地名用字是“猛”,而不是今天的“勐”。
勐海县在云南西双版纳州靠西一侧,是自治州的1/3。此地图上插了小红旗的地方,就是一年当中我去过的地方。这是勐海的植物分区图,我引用的是一篇英文论文,红色的小区就是勐海县植物所在的分区。
现在谈一下勐海的交通。从北京到勐海怎么去呢?开车太远了,要坐飞机去。我接受这个任务的时候是2018年8月份,那时候要经过昆明中转,才能到西双版纳嘎洒机场,再坐汽车到勐海。中转很不方便,行李要取出来,要在航站楼内走很远的路再次安检进港登机。但是到书写了一半的时候,交通情况发生了变化,有北京直飞西双版纳的航班了,真是太方便了。这张图显示了勐海县各主要地方,它的各乡、镇所在地,有勐混、格朗和、布朗山、打洛、西定、勐遮、勐阿、勐满、勐往等。这是在南糯山拍的一张别人画的“茶山图”,与勐海相关的在西侧位置,比如半坡、南糯山、帕沙、贺开、老班章、勐宋、那卡、曼吕、章朗、贺松、巴达等,这些名字我刚去的时候一个都不知道,现在随便提到一个名字,我脑海里立即会浮现出当地各种各样的情况,自然与人文,哪个地方可以住,有什么样的饭馆,道路在哪转弯等,甚至哪棵树长在什么地方,形象都很清晰。我本科学地质,方向感极好,野外记忆能力很强。
《勐海植物记》是怎么写成的?先说行前准备。云南植物极为丰富,而我之前基本上不了解。第一步要尽可能找到更多的工具书,最好的就是《云南植物志》。可是《云南植物志》很难收集全,这是我搜集到的一套《云南植物志》。有几本实在买不到,在旧书店也买不到,有的卷册当时只印了800本或1000本,现在想搞到确实很难。怎么办?从图书馆借出来复印了。要经常翻这个工具书,必须弄齐了才能工作。《中国植物志》当然也可以用,不需要购买,因为有网络版。然后找《勐海县志》,县宣传部给了我一份PDF版。看《勐海县志》可以了解勐海的过去,它的社会、历史、文化、经济,包括各种统计数据。第三,是看当年知青回忆录,北京和上海在六十年代有大批知青到了云南勐海。那些知青当时多大年纪呢?现在人们可能想象不到,他们只有14岁至16岁。那时到勐海县非常不容易,要用半个多月时间。困难的还不只是用时长,而是少小离家的痛楚、不可思议。看他们写的回忆录,再亲自走在他们当年走过、生活过的地方,会有很多感触!真的。《勐海植物记》主要讨论植物,但植物与人有关系,我要考虑人和植物之间有怎样的互动。这本《知青忆勐海》是勐海文史部门编的资料,我不知道今天数万收看此网络分享的朋友中是否有当年的知青或其后代。这张照片中间一本书是《姑娘寨》,马原老师的小说,故事发生在南糯山,下面一本是介绍勐海县的小册子。
户外爱好者都清楚行前装备,大家都有自己的经验,我简要谈一下自己的经验。首先要有相机,要编一本书,少不了野外大量拍摄。一台不够用,通常要带两台。为什么?以防出问题。第二是充电器,充电器一般不出问题,可是第一次到勐海就出了问题!没想到原装尼康充电器刚上山第二天就坏了,好在有富士相机可以应付。现在有万能的淘宝网,我马上在淘宝订购了一个,三天以后送到了勐海县指定地点,问题解决。教训是:充电器最好也要预备两个,电池不用说,一台机器至少两块。到野外活动一定要带军刀,这把军刀是我学生徐保军送我的;还要带卡片军刀,只有名片大小,可用于野外植物解剖。雨季来勐海一定要带长筒水靴,道路非常泥泞,没水鞋不行。我用的这双也是淘宝网购买的,只花了28元,太便宜了。很好用,就是有点味道。还要带小的标本夹,我并不专门采标本,也不收藏标本,但这次带着任务,有些植物在野外认不出来,最好的办法就是采一份小标本带回来。热带雨林中,有一个非常讨厌的事情,树叶上有小蚂蟥,走在下面小蚂蟥会掉到脖子里,咬人并不痛,但掉在脖子里的感觉不好,所以要戴帽子。这是链锯,还是在夏威夷时在亚马逊网站购买的,我每次去勐海都带着这条链锯,但是在勐海从来没有用上过。没用上不等于它是废物,这个链锯极其有用,别小看它,用它能够锯倒大树,当需要的时候可以用它锯树,搭桥,爬悬崖等。当然不能随便锯,要保护森林,随便锯还了得。在勐海从来没有用上过,但在夏威夷时实际用过,当时我被困在一个悬崖下,爬不上不去了,只好伐掉一棵树,搭在上面爬上来。再出门,我还是会把它带上,很小,可以揣在兜里。
做试验性考察与线路规划。2018年8月到勐海做试验性考察的时候,还没有跟勐海县签合同,只是口头答应写这本书,一年后要出版。我要实际试验一下,知道自己能否胜任,实际探测的结果是觉得还可以。这是第一次去的路线图。这时我开始做线路规划,以后再去会重点考察哪些线路。这是第二次过去的考察路线。在勐海县境内主要交通工具是什么?骑自行车不现实,让县里提供小洗车作交通工具、让人家陪着你当然也可以,他们早就答应这个条件,但是我自己不自在。为什么?让别人陪着你考察植物,人家公务繁忙,可能根本不喜欢植物,我又不愿意麻烦别人,于是最好的办法是在机场租车。事实证明租车这个选择极其正确,当年在夏威夷、在吉林考察也是租车,我积累了一点经验。西双版纳嘎洒机场有一家租车公司,好像叫“悟空”。我去了若干次后,小伙子都认识我了,租车在中国已经极其方便,通过支付宝几分钟后就可把车开走,有支付宝都不需要押金。租车后马上买一大箱矿泉水,买一大包卫生纸,还有面包、方便面等,之后在勐海县境内想到哪就到哪。这是第三次线路、第四次考察线路,每次考察我都有详细记录,哪天在哪儿住等。
在勐海的植物考察并不艰险,一般不需要在野外搭帐篷,在夏威夷考察时我总是随身背一个小帐篷,那是因为住不起酒店,太贵了。勐海县有大量小旅馆,很便宜,也可以住在老乡家里、住在林业站里,但是还是要选择一番。我分享一个小窍门,要选在早市的附近入住,这样早晨起来马上可以逛当地的菜市场。菜市场中能够看到当地百姓日常生活中所利用的植物,这是当地人吃的竹虫,虫子不属于我关注的范围,但是竹子属于。这是当地的野菜刺芋,这种野菜以前我在广州植物园见过,实际上以前我不知道它能吃,不知道它是野菜。它是天南星科的,天南星科给人感觉是大部分有毒,当然也不一定都有毒,芋头也是天南星科的。这是菊科植物沼菊。这是当地的野蜂巢,里面有蜂蛹,美味。这种蜂非常厉害,大概叫虎头蜂,我曾经被它咬过,不是被蜇的,如果蜇针蜇的就非常危险了,咬还问题不大,但特别特别疼。这个在野外一定要小心,不要惹它。这是水蕨,跟华北、东北所吃的蕨菜不是一个种,其正式名称为食用双盖蕨、菜蕨,它是当地味道最好的一种蕨菜,一年四季都能吃到。这是从外部很早就引进来的一个物种,看着像番茄,没错,是茄科的,它叫“树番茄”,长在树上,木本植物。
这是宽叶韭的根,当地叫苤菜,其种加词为植物学家亨利的名字。它有多种吃法,这是腌的咸菜,放了辣椒。这个叫参薯,薯蓣科的。参薯我很早就吃过,在夏威夷唐人街就有出售的,但是没有长这么大的,这个个头实在是大,相当于脸盆那么大,也非常漂亮。我在打洛还买了一箱子寄回北京。我来到陌生的地方,住在菜市场附近,你可能觉得太土了,农民意识!我觉得很方便,若你是吃货,不防试验一下,当地野菜未必非常美味,但是一定要尝尝。这是体验生活,相当于做人类学、民族植物学调查。
我住过林业站、村长家,也住过这个废弃的雷达站,它被当地茶农承包了。我在这个水泥塔中住了两次。交一点钱就可以住在里面,像不像一个人的宫殿?它位于南糯山最高点,周围没有人家。害不害怕,不害怕,我胆子大。这是我租的车,住在这个塔上有个好处,傍晚和早晨可以看太阳、看风景,看飘动的云雾,感觉非常好。
勐海当地的野菜极其多样。有人做过调查,西双版纳人一年当中吃的菜甚至有20-50%是野菜,这和北京等城市人大不一样,我们吃的基本上是人工栽培的蔬菜。举些例子:苤菜=宽叶韭,石蒜科。水香菜=水香薷,唇形科。水蕨菜=食用双盖蕨,蹄盖蕨科。染饭花=密蒙花,玄参科。刺五加=白簕,五加科。臭菜=羽叶金合欢,豆科。细苦子=刺天茄,茄科。火镰菜=大参或波缘大参,五加科。滑板菜=莲蕊藤,防己科。白花=白花洋紫荆,豆科。苦凉菜=龙葵等,茄科。野芹菜=卵叶水芹,伞形科。其中的滑板菜我第一次见时没有认出来,第二次见还是没有认出来,查书,也没有结果,后来终于查出来。有人说你向老乡打听一下不就知道了?老乡告诉的名字是地方名,跟植物志对不上。在勐海县人们提到植物的名字,极少与植物志用名一致。当地林业部门的人也不大关心分类学。这是个大问题,在其他地方,此问题也存在,但不是特别严重。
这是“染饭花”,即密蒙花,玄参科的,用它可以把米饭染成黄色。玄参科醉鱼草属植物实际上有毒,但是经过加工竟然成为很美味的食物。什么叫有毒什么叫没毒,要实际了解,靠推理是没有用的。勐海人说的“刺五加”跟东北人、北京人说的“刺五加”不是一码事,当然都是五加科的。在勐海它是一种野生植物,许多人家也栽种,既可以当篱笆也可以食用,不断摘嫩尖食用,味道微苦。“臭菜”名字很土,颇具地方性,但很好吃,可以炒鸡蛋,它是豆科植物羽叶金合欢。“火镰菜”早有耳闻,最近若干年在云南很火,但是对应于植物志上哪种植物呢?一时也查不到文献,是五加科的没有问题,哪个属哪个种根本不清楚。费了好大劲才查出来,它是大参属的,是大参或波缘大参。许多野菜我都试吃过,购买一些,在附近找一家小饭馆,加点钱让厨师做给我吃。这些野菜的名字对应关系,非常重要,我把它们搞清楚,写在正式出版物中,他人用起来就方便了。
“余甘子”,在云南非常多,很多年前,在丽江、大理就吃过,勐海的余甘子也非常多。如果直接吃酸涩,但是吃完以后喝点矿泉水,马上嘴里会变得非常甜。这是在老乡家吃烤猪肉。这张图展示了两种果子,坚果是壳斗科的,壳斗科的很好认,它叫“湄公锥”,有趣的是它可以生吃,从树上打下来或者从地上拣起来直接咬开就可以吃,像花生一样是脆的,有甜味。产量很高,海量,你可以摘一麻袋,非常非常多。所以在勐海县湄公锥有开发的前景,市场也有卖的。
这个果子看着也很漂亮,叶子很好,能不能吃呢?我尝过,不能吃,也没有什么毒,但是味道不好。它叫“叶萼核果茶”,山茶科的。你能想象山茶科的果实长得像苹果吗?先说左边这个红果,它是漆树科的藤漆。你可能忍不住想尝尝,对我来说一定要尝尝,但是建议你们不要轻易尝,我这个人皮糙肉厚,吃的东西多了,问题不大。先摘一个尝一点点,即使有毒也死不了,吃了以后感觉怎么样?真的非常难吃,嘴里极其难受,用水漱口半天工夫也没什么效果。专家说这个果子真的能吃,只是不到时候,果红了好像熟了,其实还没有熟透,熟透以后会变黑,那时候吃就好吃了。这一大片果子是什么?红色的是草果,是一种调味料,当地的一种经济植物。这个是壳斗科的,长得很大,但是它的果实没有湄公锥好,没人吃它。
这是裸子植物“垂子买麻滕”,可以吃,它的果实像花生一样,可以用微波炉烤,或者去炒。这是薯蓣属植物的株芽。这是西番莲科的百香果,外来植物,在勐海已野化,在山上时不时就能遇到。在野外考察可以看到树上挂了一串,这个半生不熟,变色了就熟了,摘一颗掰开,非常好吃。跟在夏威夷差不多,那里逸生的百香果也非常多,也是外来种。这是本土种山榄科的“大肉实树”,很奇特的一种东西,我以前完全不知道这种物种,请教专家才知道。它的果肉竟然也可以吃。这种红色果实非常好吃,酸甜,有多种吃法,可以拌上白糖加工一下,不加工直接吃也可以,叫做“勐海胡颓子”,胡颓子科的。胡颓子科果实有特点,上面有小白点,北京此科有一种小果,非常小。
这个果实非常奇特,有点像萝藦的果实,它是夹竹桃科的。夹竹桃科的能吃吗?一般不能吃,夹竹桃科很多植物都有毒,但是我们知道植物学、博物学中总有例外,它真的可以吃,它叫“毛车藤”,市场上也有卖的。
这是“多依果”,在勐海山上特别多,可以说是勐海特色野果,样子像苹果,但是比苹果小得多,遍地都是,口感不是很好,果肉比较粗糙,经过加工还可以。多依果原来属名为“栘衣属”,栘字现在只有yí一个读音。经过多方打探,当地人的读法是“多依”,后来我们建议植物学家改一个名,我们还写过一篇小文章,合作发表于中科院《生物多样性》期刊上,建议属名进行修改。
刚才说不可以吃的叶萼核果茶,切开了就是这个样子,为什么要带卡片军刀,就是随时见到果子随时可以切开来看一看。山茶科植物很多可以做茶叶,这种可不可以做茶叶?我摘了一些嫩叶到旅馆里煮了一下,发现颜色非常好看,淡黄色,品尝一下也可以。将来也有可能用叶萼核果茶嫩叶开发成某种茶叶,中国的山茶科植物非常丰富,肯定有许多可以做饮料。
这种植物一看似乎面熟,像什么?像红毛丹,的确它跟红毛丹有关系,属于亲戚,都是无患子科的,但是它比红毛丹小,颜色没有那么红,它叫“韶子”。第一次去勐海,刘部长就跟我介绍勐海有“野红毛丹”,跟我说了好几遍,我还是没有概念。她指着茶园里特意留下的高大树木说,到时候可以爬树摘果子吃。我记住了她的话,但是头脑中没有此果实的形象。等到开花时,我来看了,黄色,很小,没什么特别之处。结了小果时,我又来看,结了大果我再来,一直等到它成熟我又来,爬到树上亲自摘下来品尝,使劲吃,临走时拎了一大袋。果实累累,太多了,放在车上,吃了好几天。要吃野果,最好会爬树,爬树是野外生存基本功。这对我是强项,我还教过学生爬树。
这种黄果看着像荔枝或桂圆,没错,差不多,也是亲戚,无患子科的,叫做干果木。长在树顶,要爬树才能摘到。它比桂圆小一点,非常甜,很好吃。现在它是纯粹的野果,没有人驯化它,如果哪位有兴趣,可以考虑驯化它,将来我们就多了荔枝的一个兄弟,以后除了荔枝、桂圆,还可以吃干果木的果。“能好怎”(能吃吗、好吃吗、怎么吃的简称)经常被人嘲笑,其实不必,它体现一种生存本能,包含宝贵的“地方性知识”,我们的祖先都是这方面的高手。到边远地区,也必须关注“能好怎”。
到了一个陌生地方,怎么去观察植物,严格来说没有什么标准套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方法,我的方法是:
第一,对于不认识的植物,一定要清楚记住它的位置。一般不是记录准确的经纬度,而是用心记住相对位置,保证下次还能迅速找到。什么叫认识不认识?在野外连科、属都辨别不了,那就是不认识,辨别不了“种”非常正常。对其科、属都没有感觉的话,那就要记住它的准确位置,下次再来观察。
第二,要特别注意区分本土种和外来种。本土种是好的,外来种可能是危险的,我只是说可能。
第三,要进行有效的拍摄。拍摄不能千篇一律,要有多样性,特别是要把植物特征拍全拍好。植物叶的正面和反面、果实、花以及生境都要拍下来。对于蕨类植物,特别要翻过来,把孢子囊群拍摄清楚,叶的细节很重要。最后级别的小羽片是怎么分裂的,这个对分类极其有用,如果漏拍了就鉴定不出来。这是“柳叶海金沙”,它和一般海金沙区别是什么呢?这里有一个小疙瘩,像膝盖关节一样,必须把这个东西拍好,才能把分类搞清楚。这是一种蕨,叫“狗脊”,为什么叫“狗脊”?书上没有讲为什么叫“狗脊”,我猜测它像瘦狗的后背!我从小就养过狗,对狗观察仔细,瘦狗皮包骨,其后背(“狗脊”)就象孢子囊群,非常清晰。这是我个人的猜测,不知道对不对。
第四,采集标本。不能多采,只在特别需要时,并且判断不会引起生态问题时,才可以采。
这是勐海的一种非常有特色的花卉植物,有开发前景,苦苣苔科的“斑叶唇柱苣苔”。这么精致的一种植物,一个月以后我再去,它还在开花,又过了一个月,它还在开,也就是说它的花期非常长,这是很好的特点。花期如果三五天,作为观赏植物意义不是特别大。
我不鼓励普通人采标本,植物学家科考采标本是必需的,我们作为一般爱好者一般不要采标本,特别是该植物稀少时更不要采。遇到实在不认识的时候,在一定条件下确认它不会因为自己的采集而导致种群生存受影响才可以采集。采小标本的意思是,植株很大只采一小部分,比如叶和花。叶也可能很大,可折过来放在小标本夹里,立即给它压平、尽快弄干,不要让它发霉。这种蕨类叶子非常大,要折几次才放得下,鉴定时候再把它打开。全过程是采集、折叠、压干、鉴定、拍摄。拍标本需要衬上干净的背景,比如加一层黑布或白纸。这是安息香科歧序安息香,这个科的植物在北方较少,在辽宁、山东、武汉只见过几种,对此科我基本没有感觉。
这是滇五味子,跟我们东北的五味子很像,但不是一个种,味道也有差别。东北的五味子酸味浓,滇五味子基本不酸,两者都可以吃。拍它的果实照片时,同样要加背景。这张图中三种不同的果子放在一起,有直接比较,才知道相对大小,它们是湄公锥、南酸枣、棋子豆。
这是葫芦科栝楼属几个种的种子。栝楼属在云南省有很多个种,差不多都是特有种,很珍贵。果实基本上是红色的,而北京的栝楼是黄色的,红果更喜庆。它们分别是马干铃栝楼、糙点栝楼、红花栝楼。这三个种不容易区分,如果把它们的种子洗干净摆在一起,一目了然。现场解剖或者采来当天晚上解剖,非常重要。这张是糙点栝楼,用卡片军刀切开,边上是我带的德国造尺子,可以用来测量树的高度。栝楼种子外有难看的瓜瓤,要把瓜瓤洗掉。栝楼属是多年生的,植物园中可引种。不知道在北京能不能种活,北京有点冷,够呛。我曾赠送延庆世园会万科植物馆温室勐海县栝楼属的几个物种的种子,估计他们不会很在意。
我相信很多人都会遇到过这样情况,到了一个陌生地方看植物,很想立即知道它们叫什么,可是有时就是查不出来。知道了名字,就相当于知道了最好的关键词,在信息时代,可以借此找到更多的资料。这张图上的植物,我第一次见时不知道它叫什么,甚至连是哪个科的都猜不到。连科都猜不出,更甭想猜出名字了。用花伴侣、行色等识花软件?或许多年后能变得非常管用,至少现在对于野生植物还不好用。摸一摸叶有点脆,像不像樟科的?实际上它是蔷薇科的。突破口在于,我从这棵树下的枯叶里仔细寻找,终于找到一枚上一年留下的果核!立即猜出科,并迅速查到属和种!我在报上写过一篇小文章专门讲过这件事,《勐海植物记》中也讲了,它叫坚核桂樱,细节在此不重复了。
这还是顺利的情况,确实有一些压根没办法,找不到突破口。这时只有仔细观察、按程度拍摄,记住精确位置,下次再来瞧。有时要重复观察两次、三次甚至四次。每次相隔一个月或几个月。
也别忘记请教全国的专家,但是不能事事都打扰人家。如果自己拍摄的特征不齐全、不是核心特征,专家也没办法。有趣的是,哪些是核心特征,是事后才知道的或者在鉴定的过程中才知道的,有时需要某个部位的近摄图,当时却没有拍摄清晰,只好再过去一趟!再去一趟花费可能很大哟,一百或者几千!
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是生态。我写这本书是接受勐海县委的邀请、资助来做相关工作,这本书最终是要宣传勐海而非别的,我对此非常清楚。
植物博物考察必须描述、评估所在地的生态,对于勐海的生态,从第一天到那里我就十分注意了,甚至没等到达勐海时,在北京大学就开始阅读相关文献了。一直到现在仍然在关注着。可是直到今天中午,我还没有想好如何表达我的感受。为什么会这样?
我是个坦率的人,不愿意说假话,但是为人宜厚道,我们都知道没有哪个地方、哪个人天生喜欢被批评。县里让我写植物,没有不让我写生态,还希望传达生态文明的发展理念,但具体怎样写,并无指示和禁忌。书中确实多次谈及生态问题,但说得不透。不是没有收集到资料,我在野外看到许多现象,也收集了许多资料,但落实到文字的极少,写得也比较委婉。
此难题在今天下午终于解决了。“56寨主”于2020年3月25日在号中暴光了西双版纳毁林种茶的事件,说比CCTV揭露的还严重。这个文章“有图有真相”,跟我一年来的野外观察完全一致,但我并不清楚云南省或勐海县的官方态度。“56寨主”新发出的文章指出,“云南各级党委政府的反应、特别是勐海县官方的态度出乎我的意料,县委书记、县长第一时间开会研究,委派一名常委来与我面谈,他们没有回避问题,更没有私底下‘公关’,而是坦承确实存在毁林种茶的事实,并积极采取应对措施。”这表明学者、政府、茶农的想法,有些有时是一致的,大家可以找到共同点。
这是一次检验,从领导对批评的态度、反馈可以检验当地所宣传的生态文明是真是假。勐海县委县政府对这件事的态度非常坚决:生态优先。对这种砍树、破坏生态的现象绝不手软。这下我心里算有底了,在直播中可以公开讲生态问题了。
坦率地说,当地也面临着很多矛盾,存在着生态压力。经济社会要发展,当地人要致富,而现实是就那么多山、就那么多地,人与自然的矛盾明摆着,问题是怎么权衡。
“绿水青山”他们也喜欢,说是金子银子也不会反对,但若一时换不来钱,对宣传口号也就不当真了。老百姓急着致富,就会琢磨可否稍稍变通一下:稍破坏一下,等赚了钱了再去搞生态。这种想法并无太大恶意,起初几乎人人都这么想,但全球的经验告诉我们,这是极其错误的。实际上,只要开了这个口子,后面的事情就很难办。
与生态相关,第一涉及到本土种和外来种的问题。搞农业和林业经济的,经常误以外来种好,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外来种可以让当地快速致富,而本地种不挣钱甚至本身就价值不大。中国各地区外来种入侵都非常厉害,愈演愈烈,引起的重视程度远远不够,尤其在热带地区。北京也有很多入侵种,但是北京的气候比较特殊,入侵种到北京也不容易成活。盲目引进化外来种,当初的想法都很好,有钱财的考虑也有审美的考虑,事后看到,这两者都有问题,财富不可持续、美学观念非常糟糕。“本土种是好的、美的”,这种正确观念,在勐海在全国在全世界都没有完全树立起来。这里的行道树栽种了许多看起来很美实际上问题许多的外来种,比如紫葳科的火焰树,实际上本地有自己的大量优良树种,干嘛用别人的东西替别人做广告呢?
更大的问题在于“单一种植”,这在勐海县很突出。我刚到勐海县的时候,刘部长到机场接我时就跟我说起,最近若干年因为大量种茶,毁掉了很多森林,非常可惜。我相信是真心话,但我无法判断这是否也是官方公开承认的事实。我亲自观察以后,发现真的如此,请看这张照片,这是一棵还活着的“红毛树”,即西南木荷。一棵活的大树,为什么被剥了皮呢?有人想让它悄悄死掉,为什么要它死掉?因为它遮了周围茶树的阳光,影响了茶园高产。但是,茶叶产量提高了,茶叶质量下降了。几百年来,人们并不特别追求高产,原生树木与茶树相处得很好,那时茶叶质量一直很好。现在把野生的“没用的”树木清除、弄死,只为了提高茶叶产量,水土却开始流失,茶叶品质也下降,可持续发展受到威胁。我相信当地的茶农并不是坏人,他们也懂得生态、可持续发展这类道理,只是没有硬性约束,他们就会学坏,就会干出这类勾当。这决不是个别现象。再看一张图片,我写的《勐海植物记》中没有收这类照片,想过但否定了,因为我要考虑影响。今天网络直播中我还是拿出来让大家瞧一眼。这张照片拍摄于勐海县布朗山老班章附近,大家可以清晰地看到连片的大山的山顶上森林都被砍了,新栽上了茶树。喜欢喝茶的都知道“老班章”这个名字,也许正是这个名字太响了,才引来投资人的重视,林地才引来杀身之祸。想像一下,未来那时的茶叶还会好喝吗?如果山是你的或者你拥有长期使用权,你一定不会让山成为这个样子,换作我也一样。我们的土地政策有问题,导致行为短期化,承包商为了短期利益想快速赚钱,他可以豁出生态和环境猛赚钱、快赚钱,他不需要对未来负责。资本有邪恶的一面,但当地人经常只看到光鲜的一面,好像招商引资总是好的。把所有山或大部分山都种上茶,这是非常严重、极其可怕的事情。普洱茶已经严重过剩,但现在还在盲目扩大产量!单一种植危害巨大,必须早想办法。种橡胶树如此,种茶也如此。
第三是垃圾非法倾倒问题,极其严重。勐海有很多保护区与道路交织在一起,我发现许多故意倾倒垃圾的现象,看了很心痛。绝对不是一时倾倒,而是长期有计划地倾倒。当时我也发了很多照片,真的很生气。它不只是云南省的问题。全国各地都有这类问题,北京、河北崇礼也有,我投诉过,在线填过表,没有任何回应。
所有的经济植物都在争夺土地,在云南西双版纳勐海这个地方,主要的植物就茶树、橡胶树、水稻、甘蔗这几种,其他的植物占地不多。特别是茶树和橡胶树。水稻、甘蔗影响不是很大,主要是前面两种。茶树种得很早了,几百年前就种茶,那时候种茶不产生什么生态问题,那时不太追求产量,总量极有限。现在特别追求产量,问题就显现出来。解放后文革期间开始大量栽种橡胶,当时中国建设迫切需要橡胶,一些茶园变成了橡胶林。橡胶也影响生态,橡胶林中生物多样性非常低,里面几乎没有别的物种。橡胶的种子有点像蓖麻的种子,它和蓖麻都是大戟科的。这张照片上橡胶树的芽刚出来,我没有拍整棵树,专门拍了上面的蚂蚁窝,蚂蚁很厉害,很聪明,用叶围成一个大窝,这是另外一个很好的生态研究案例,今天没功夫谈。云南的橡胶的确满足了当时工业上上的一些需求,但是也带来诸多生态问题。后来出现几轮反复,橡胶的价格起起伏伏。乘飞机从舷窗向下看,西双版纳绿油油一片,你以为生态很好,实际上许多是人工橡胶林,其生物多样性颇差,严格讲那不是“绿水青山”。现在使用的橡胶相当多是合成橡胶,用石油来做橡胶,天然橡胶只占一小部分。橡胶价格高起来时,胶农受益,鼓励他们开荒多栽橡胶树,等树长起来,价格又下去了,农民很惨。有点像养猪业的“猪周期”。长远来看,仍然可以种一点橡胶,橡胶木也是很好的板材,但不要太多,整个山都种橡胶,就会有问题。
现在最突出的问题不是橡胶,而是茶树,一句话:茶树种得太多啦!全国人天天喝茶也喝不了那么多,出口国外全世界人民也喝不了那么多。茶叶生产过剩已经是基本事实,可是还在拼命增加产量,就像钢铁一样。结局是产品非常便宜。一个茶饼卖200元一块,太便宜了,想想生产一个茶饼容易吗。现在不但有卖200元的,还有卖150元钱,还100块钱,甚至更便宜的。相对现在人民币的购买力,一个无污染的正常茶饼卖500块钱,我觉得是比较合适,与大自然的付出和劳动力的付出匹配。现在茶叶的价格越来越低,茶农为了保证收入怎么办?扩大再生产,进入一个恶性循环。
勐海原来什么样,或者保护得很好的森林什么样?就是这两张照片展示的样子,这里有高树、有大藤子,有青苔,现在变得越来越少了。全国也类似,全世界也差不多,人在和森林争地盘,各地的想法、手法、后果也类似。这是勐海县勐宋乡山的林子,保存得还非常好,林中苔藓、藤子非常多,但是其面积在缩小。在考察中,我会不断思考这些问题。
人象矛盾在云南西双版纳州比较突出。本来勐海县没有野象闹事的问题,是因为周边修水库等挤占了大象的通道,大象才借道勐海,于是出现了非常麻烦的人象冲突,每年都死人。这是县林业局用无人机拍摄的视频截图。大象在马路上跟卡车在一起,亚洲象的个头很大,平时不知道它的相对大小,它们俩靠在一起就清楚了,它跟卡车差不多,它往上轻轻一趴,卡车就乱晃,象一使劲,卡车就会翻掉。象是很聪明的动物,会记仇的,它会毁坏庄稼,毁坏牲畜,还可以把人踩死。
工业文明推进,导致环境不断破坏,是全球现象。最近我看了格林鲍姆写的《野性与文明》,直译是《绿宝石迷宫》,里面写了刚果(金)当地人并没有致富,反而变得相对贫困,生态环境变得极其糟糕,各种病菌也开始向外传播。书中举了一个例子是“蛙壶菌”,一种对两栖类具有致命杀伤力的病菌,经过人这个中介流向了全球各地的两栖类,导致相当一批的两栖类物种灭绝,注意不是一个物种的灭绝而是许多个。我们现在“享受着”冠状病毒的灾难,也与生态破坏有关系。很多病菌早就存在着,甚至不能称它们为病菌,其存在都有一定的合理性,是长期演化的结果,它们与人类本来隔离很多很多“膜”。生态破坏的结果就使得不同的生命得以交融,病菌能够在人体内、在人群内、在不同国家中快速传播,情况变得非常危险。
从正面去考虑一下,怎样保护生态,怎样维护生物多样性?不仅仅是植物的问题。首先人们想到的或者主流媒体宣传的,就是用科学的认知和科学的技术手段来保护生态,进行生态文明建设。没有问题,非常正确,政治上正确。但是还不够,很不够。过分强调、依赖科学(家),把赌注都压在这上面甚至有问题。坦率说,科学家,特别是生态学家,当下并没有发出应有的最明确、最响亮的声音,而是把主要精力用在了申请项目、发表论文上,论文通常还是用洋文发表在外国!某种意义上他们在失职,辜负了大众、政府、舆论对其的信任,甚至可以说是有罪的。一出事,往往把责任都推给政府和底层无知的百姓,国家养知识分子,就是要大家做真学问、说真话的、解决问题的。光发论文是不够的。
老百姓并不懂什么叫科学,科学界的做法也不总是很光明,许多缺德事是打着科学的旗号做出的。在勐海当地,佛教文化极为发达,勐海县差不多每个村寨边上都会有一个佛寺,老百姓也大多信佛,缅寺也成为公共活动场所、是人们交流的公共空间。佛教信仰有助于环境保护、生态保护,它是一种力量,全社会都应当看到这一点:当地佛教信仰有助于社会和谐和生态文明建设。除了佛教以外,还有其他传统文化,比如马原老师提到的一些神话、民间故事、生活习俗,很多也都有利于环境保护。在青海、西藏,情况类似,我们要多方挖掘保护的力量,不能搞单一化,更不能只喊口号。也要提升公民受教育程度,使人人都意识到保护生态、保育生物多样性的意义,在伦理道德上约束自己的行为,不能为了发财什么都敢干。
看几张照片。这是勐海的几个寺院,非常漂亮,金碧辉煌的。到了勐海有两种颜色会吸引你的注意,一种是佛寺的金色,一种是大地山野的绿色,这两种颜色都非常漂亮。为什么佛教会成为一种保护力量呢?佛寺里有一些“宣传画”,有些是现代的作品,画得也不是特别好,它会讲“因果报应”。 这类宣传画,舆论导向是有利于生态保护的。因果报应可能没有什么科学依据,但是它有实际作用,做人要讲究因果报应。你们相不相信因果报应?普通百姓原本是相信的。但确实有些人不信,有些商人不信,有些开发商不信,有些官员不信,这就会有问题。我觉得,人还是要多多少少相信因果报应的,当然不能按照迷信的决定论来解释:作恶的话就一定没有好下场。实际上不一定,有的人一辈子作恶,还飞黄腾达,财源滚滚。但是我们不能让这个成为主流意识!所谓舆论引导人,我觉得这样引导才是对的:劝善而不是劝恶。
《勐海植物记》书稿具体是怎么操作的?它以描写本地植物为主要任务,一种植物一种植物罗列的话,必然非常单调,这本书是写给普通读者的,一定要做到多样化,让读者多少感兴趣。
怎么多样化?简单说就是多想点招儿,加入更多的吸引眼球的元素,把植物放在一个更大的语境中来描写。写作过程中内容也要专门策划,比如我特意对普洱茶的学名进行了详细介绍(以前的科普并没有人这样做),在大众语境中还没有人做过类似的事情;多依属中文名的变更,这也是我有意识加入的,还附上了我的调查、考证;加入了关于茶王节活动的内容;有一节专门讲拜访作家马原,增加一点人文内容,调查一下气氛;还写到逛植物园与和参加泼水节活动等事情。好像杂了一点,便这样做是故意的,否则会太枯燥。
这是杜英科大果杜英,它有漂亮的果核。手上戴的手串,有的就是用同科同属的圆果杜英做的。这里是大果杜英,果核要更大一些,且是椭球形的。杜英属的植物非常多,它的叶子也很有特点。在写作中我会把同属的几种植物对比着来描述,以增进人们的亲近感和分辨的能力。
这是猴耳环树,它像不像耳环?“猴耳环”的意思是,它不是人戴的耳环。这个物种实际上我早就知道,但很好地体认它的叶子和花序,还是在勐海。它的叶和果序都非常特别。
这是勐海曼宰龙佛寺非常有名的壁画,由壁画的内容和表现形式我想到这本书的封面设计。壁画讲的佛教故事,不仅有印度佛经,还有佛教在中国本地化过程中新加入的内容。封面原来想着找一种特别的勐海植物,后来考虑不足以表现“生命共生”的主题。封面构思中,我想到了前面提到的人象矛盾。人象矛盾有标志意义,人象矛盾处理好了,当地生态就没有大问题了,处理不好,当地生态就有问题。大象也是非常可爱的动物,在当地大象是吉祥动物,也是他们信奉的神灵,现在人和神之间发生了矛盾。此书虽然是讲植物的,但是我想用动物的形象,卡通大象,身上画满当地的植物,来暗示此书的内容。寓意是大家要和谐共生,人要处理好各种关系。大象身上画了哪些植物呢?多种蕨类、红花栝楼、铁刀木、钩藤、猴耳环、假苹婆、黄杞等本土植物图案,还有蝴蝶、水牛、马、人等动物图案,还包含曼宰龙佛寺僧舍壁画(非常重要的文物,为此我去了好几次,反复观察)的内容,形式也模仿那些壁画。我不会画画,是付钱请田震琼(花老道)绘制的。一如继往,封面是请老朋友林海波先生设计的。他很有想法,《檀岛花事》《博物自在》《青山草木》等都是请海波设计的,我相信他。
图书写作和制作过程有许多细节,也不能忽略。每一章章首都加了引语,与图书的内容相关,是精心挑选的。比如:
盖将开物以成务,必先辨类而知名。——《御定广群芳谱》。
我们来这里不是寻求觉悟或涅磐;而是通过成为它的一部分而保护它。——电影《极盗者》(
“我是第几次看这个了?”“这是第一次。”——电影《初吻50次》(
“人们忘记了欣赏大自然。”——电影《春天里的郁金香》(
“我应该不会再说错了。正式名称是三点草,但‘午后三点’这种叫法更响亮。”——《植物图鉴》(有川浩 著)。
“种子在生根的阶段,我们是看不到的,等它发了芽,能不能成长、结什么果实,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判断的,这都是有因果的。”——电视剧《
你们看到了,有一些是电影台词。从北京到勐海坐飞机闲得无聊,我一般会看一部电影。电影《让我听懂你的语言》拍摄地就是勐海县,说的内容也是西双版纳勐海的故事,讨论的焦点是生态问题。同名歌曲也非常好听,勐海县的人差不多都会唱,我听过刘部长唱过,唱得非常好。刘部长不但会唱,还会跳舞。
书稿写成后要请专家审读,这是必备环节,没有审读会错漏百出。现在有没有错误,仍然有错误,由我个人负责。这方面没时间细讲了。
《勐海植物记》这本书一年后按时出版,但是我自己知道,时间太短,仅仅用不到100天就想了解当地植物是不可能的,况且我并不是专家。我很清楚自己所用时间太短,水平有限,书中的错漏在所难免。我之所以敢于把它拿出来,因为我真心想做点事情,到野外实际去调查,写出点有根基、有用的东西。也希望别人受我的肤浅工作的启发,自己敢于去编写更好出更好的作品。
写这本书有四个方面的考虑:
第一,满足县里的要求。任务是县里给的,县里提供了资助。
第二,满足我个人的要求。我不可能仅仅为了满足别人的要求而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若做此事自己没有什么收获,我年纪也不小了,年过半百的老人,犯不着去折腾。一定要为自己考虑,我喜欢做一阶博物,愿意把一阶博物和二阶博物结合起来,延续我多年来的系列工作。比如以前写过《檀岛花事》《燕园草木补》《崇礼野花》《青山草木》,现在有了《勐海植物记》,以后还会写别的。
第三,这本书是写给中国普通读者的,要满足一般读者的需求。一定要提供旅游目的地真实可靠的资料,以前相关文字材料非常少,公开发表的、普通游客可用的资料更少。我给自己立下一个规矩:提供的东西必须有用!有多大用处那是另外一个问题。我写的四百多个物种,是真实的,不是编出来的,不是靠图书馆查资料汇编出来的,每张照片都是我自己拍摄的。我可以带着读者现场指认看到的植物。
第四,文化教育和生态文明的考虑。我好歹是一教师,教书育人是我的天职。要大尺度、长远地考虑问题,要增进人们了解家乡、认识家乡,保护家乡生物多样性和文化多样性。说得大一点,做工作要有利于生态文明建设,不要把它变成一个简单的会背诵的口号。
这张照片展示的是在勐海县召开的“勐海自然与文化研讨会”。我出的主意,县委宣传部主办的,刘部长很信任我,我也非常努力,利用我的人脉请大家来勐海县帮忙、出主意。全国多领域专家们专程到勐海参观、讨论,对勐海经济、社会发展和生态保护提出了很好的建议。
在这本书中,我也提出一些具体建议,一些发自内心的建议,在此列举几条:
第一,要优先辨识使用本土物种,慎重引进外来物种,要严禁使用外来物种。
第二,建立本土植物苗圃。现在即使想多用本土种,也没有现成的树苗,又不能上山去随便挖,所以需要有苗圃育苗。不但勐海如此尴尬,全国各地几百家大型滑雪场绿化也是如此。不宜随便用外来种,最好用本地物种,但是现在缺苗!几乎没人愿意从头做起。
第三,规划勐海本土植物园。西双版纳已经有若干个植物园了,但是都在低海拔的地方,勐海海拔比较高,高出约1000米,气候特别,应当有自己的植物园。对于科研、生物多样性保护、旅游等都有帮助。
第四,改变单一种植的局面,制定生态茶园的标准。好茶出自好的生态环境。一个根本政策应当是:普洱茶必须减量提质,禁止开辟新的茶园。
第五,要开发本土野菜品种,驯化若干野果。
第六,专家学者应当为本地编写多种地方性知识教材,为人们了解家乡,热爱家乡,打下坚实的基础。
重申一下,“两个多样性”(生物多样性和民族文化多样性)是根本。勐海的经济社会发展都离不开“两多”。勐海可以重点考虑生态旅游,建立研学基地,规划博物科考路线等,这将是经济发展的一个重要方向。
最后,祝勐海的明天更加美好,也感谢大家花时间来听我分享!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