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吃茶去
作者简介：周海，70前，安徽省枞阳县人，癖好读书、码字。写散文，偶尔写诗。
“茶者，南方之嘉木也”。花有香，茶一样也有植物的香气。茶的香气很特别：渺远、幽微，内敛。无论明前、雨前茶，茶树枝头饱满的嫩芽都有一股暗香氤氲。茶青制成干茶，储藏方法得当，香气持久不散。最神奇的是，干茶用开水一激，那又是另外一种香气，我将它称为“还魂香”：好像是春天茶树枝上的嫩芽还魂转世了！
闻香可识茶。黄山毛峰有兰香，太平猴魁有高香，武夷大红袍有岩香，普洱茶有果香......闻香是喝茶的头道程序。将一撮茶叶投入杯中，倒入少许开水，再泌掉开水。闻一下，被开水激过的香气好像要钻到人的五脏六腑里去。茶的好处太多了。茶可解忧，《神农食经》：“茶茗久服，令人有力悦志。”老茶客一天不喝茶，人像掉了魂似的萎靡不振。茶可解渴、祛病、提神.....《茶经》：“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若热渴、凝闷、脑疼、目涩、四肢烦、百节不舒，聊四五啜，与醍醐、甘露抗衡也。”夏天冷饮越吃越渴，一口凉茶下去，人的心顿时定了下来。落第秀才蒲松龄搭座棚子，泡上一壶粗茶。过往客官讲一个故事，则奉上一杯茶水。“杯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一部《聊斋》，原来竟是泡出来的！高兴的时候喝茶，茶可助兴；烦闷的时候喝茶，茶能消愁。至于疲惫的时候来个葛优躺，再上一杯香气缭绕的热茶，那感觉不就是“除了神仙就是我”么？！
我的爱茶，自人到中年伊始。三十之前，基本是不喝茶的，渴了宁可喝凉白开。外出或上亲戚家做客，也是象征性地呡一两口。因此，也辜负了许多好茶。怎么喜欢上茶的？说不清。“日久生情”四字，庶已近矣。在我的喝茶生涯中，绿茶是主角，红茶、铁观音偶尔唱唱配角。凡事都有第一次，我对绿茶的情感生发从“敬亭绿雪”开始。李白有诗：“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敬亭绿雪”产于敬亭山半山腰的茶园，形似雀舌，清香持久，回味甘醇，尤其芽尖白毫显露，此茶名之由来。大概是世纪初的一个早晨，收到宣城友人的包裹，那包裹里的清香立刻就变成喉头的清香，“敬亭绿雪”成为我的“初恋”。自此，手上一卷书，桌上一杯茶，眼前一座山，就是我的“相看两不厌”的日子。
喝了这么多年茶，似乎也要道道我的“茶经”。本地人喝本地茶，我喝的几乎都是安徽产的绿茶。有代表性的，如黄山地区的太平猴魁、毛峰，六安的瓜片、霍山黄牙，池州的雾里青、肖坑毛峰，我都喝过。香气、口感、回甘，是绿茶的核心三要素，是好茶与差茶的分水岭。核心区的太平猴魁品质高、产量少，可惜价格太不“亲民”。前不久，和一家茶社的老板闲聊。他说，真正的核心区顶级太平猴魁，一片大半指长的猴魁，泡开之后，满屋生香。六安瓜片茶汁浓，力道猛，经泡，是不少老茶客的最爱。黄山毛峰与霍山黄芽的滋味有相近之处，香型为独特的带有山野气息的兰香，香味持久，回甘绵长。泡开后的茶叶如枪林剑阵，缓缓下沉，颇为悦目。两者初泡茶味较淡，不经泡，老茶客须加大茶叶的投放量。我喝毛峰或黄芽新茶，泡开后的茶叶总要占到茶杯的一半。池州的雾里青、肖坑毛峰，历史悠久。尤其肖坑的五队毛峰，采用古法“揉捻”制成，茶叶沉底，“醒茶”之后，第二泡茶汁味道最醇正。此外，安徽还有一些小品种的茶叶也相当不错。宣城地区除了“敬亭绿雪”，还有“涌溪火青”、“泾县兰香”，安庆地区的“岳西翠兰”、“桐城小花”也完全可匹敌“黄山毛峰”。可惜，小品种的茶有两个不足：一是同一地区所产的茶，因茶树生长的小环境不同，茶叶的口感差异太大。二是不同的制茶师做的茶，其口感也大相径庭。要喝到好的小品种的绿茶，只能靠碰运气了。
绿茶刺激肠胃，特别是新茶。喝一上午的茶，快到中饭的饭点时，常有令人心慌的饥饿感。喝新茶，要搭配着吃一点茶点，小烧饼、豆干、水果均可。水果最好吃龙眼、砂糖橘之类的小水果，以防败坏口感。绿茶分明前茶、雨前茶。明前（清明前）茶是头茬茶，出汁快、茶汁嫩。雨前（雨水前）茶口感醇，回甘足。真正的会喝茶的老茶客，多选择雨前茶。不仅于口感，价钱也是一重要的考量因素。明前茶价格贵，雨前茶性价比高。喝茶回避不了价钱问题。喝了这么多年茶，安徽的绿茶价位可说了然于胸。大品种的，上好的明前黄山毛峰大约六七百一斤（以下均为折扣前），雨前毛峰大约三四百一斤。同等品质，六安瓜片价格略高于黄山毛峰。几年前，在某次食品博览会上，六安瓜片挂价两万三万一斤的，我可以负责任地说：那是自拉自唱式的炒作。核心产区的太平猴魁因为产量小，价格一直降不下来。顶级猴魁挂价一万多，打折也要七八千，普通猴魁（一级以下的），如果不放松对口感的要求，不低于一千元。市场上也有几百元的猴魁，那几乎不能喝。池州的肖坑茶、天方云雾茶刚开始走高端路线，不过这两年因为大家都知道的缘故，价格降了不少。三四百元一斤的中档肖坑毛峰，略胜同等价位的黄山毛峰。
喝茶的器具，我试过玻璃杯、瓷杯、紫砂杯。有茶友说，上好的景德镇瓷杯、宜兴紫砂杯泡茶，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功。依我的体验，后两者都有点改茶味。喝茶，味之本色最佳。我一直用敞口的玻璃杯泡茶。尤其看到沸水冲泡后碧绿的茶叶在杯中缓缓下沉、散开，养眼。为了一杯好茶，雨水节气之前（四月十日左右），我曾跑遍合肥的大小茶社。现在，我喝的茶基本固定了：黄山毛峰为主，霍山黄芽、肖坑毛峰为附，偶尔配以红茶、乌龙茶。买茶的地方也几乎固定了。比如黄山毛峰，我只买徽轩和谢裕大的，霍山黄芽只买六安茶社的，肖坑毛峰只买肖坑云雾茶社的。然而，喝茶、买茶，尤其小品种的茶，去当地最宜。对我来说，“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妙不过“茶旅”。这两年，我常常有一个强烈的念头：于“江南三月、草长莺飞”之际，自杭州、经徽杭古道至黄山，再经池州至宣城止。西湖龙井、安吉白茶、黄山毛峰与猴魁、宣城“敬亭绿雪”与“泾县兰香”、池州肖坑茶与天方云雾茶，一路好山看过去，好水喝过去。可惜这个念想始终只是个念想，连计划的雏形都没有。说白了，没时间，眼下我还必须上班挣薪水来养家糊口。清明节时间绝佳，可惜三天假太短，再说吾乡的风俗极看重清明节扫墓，不能排做他用。
不过，此生喝得最好的一杯茶，却是在九华山甘露寺。一个细雨淅沥的春日早晨，我去九华山拜访久欲见面的甘露寺住持藏学法师。法师的寮舍是寺内的一座二层小楼，二楼的阳台上，一张石桌上摆放着一套茶具，一壶热茶正袅袅冒着热气。放眼望去，远山云遮雾罩，天台峰顶和五百罗汉堂隐约可见。楼下的禅堂里佛号声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钟声此起彼伏，又随松涛而去。我去的本意，是想和法师请教读了多年的《金刚经》等经典。法师却始终微笑着为我添茶水，说：“茶是后山的野茶，这水，也是从后山引过来的山泉水。” 呷了两口茶，心下不由一动。这杯茶的滋味平生未曾经历：花香、果香、草木香兼而有之，茶汁能品出山泉水的甘冽。放下茶杯，香气仍在舌尖氤氲不散。一盏茶喝完，身体内仿佛长了一片云朵，轻起来，似乎一阵风来即可腾空而起…….九华佛茶，的确蕴山川灵气。好茶！这杯茶也让我明白《茶经》里“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的道理：好茶要好水，好水出好茶。辞别之际，法师在山门挥挥手，说：“下回再来！”在盘山公路上，在客车一阵一阵的颠簸之中，我忽然想起“吃茶去”的禅宗公案：“《景德传灯录》记载，赵州问新到僧：‘曾到此间么？’僧答：‘曾到。’赵州曰：‘吃茶去。’又问僧，僧答：‘不曾到。’赵州曰：‘吃茶去。’”茶禅本是一味，品茶须清净心，方能由“静”入“净”。“静”者歇却狂心，“净”者一尘不染。我辈根器驽钝，兼之红尘纷扰，此生难以开悟。不过，这并不妨碍我辈品茶味禅，由静求净。“七碗受至味，一壶得真趣。空持千百偈，不如吃茶去。” （赵朴老为陈彬藩所著《茶经新篇》题诗）
世事无聊，不如吃茶——
来来来，洗杯烫盏，吃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