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之旅
背着大大的行囊,在沿路山民的注视下,穿越径山香市,到了禅寺正门。时值周一,门庭寂寥,但我仍花5元买了门票方才进入。
大雄宝殿前有几位师傅正除草、拭鼎、闲话,我便上前询问住宿之事,很快在指引下办妥了入住手续:连吃带住,统共不过25元,真是从未见过的低廉。
管住宿的阿婆从仓库取了两个脸盆、两个热水瓶给我,也不给钥匙,只说将门带上即可。
我放下行李,稍事休整,那阿婆便在楼下天井中喊:“楼上住宿的客人,吃饭了……”我便应声下楼,穿过长了些许青苔的天井,进入斋堂。
有三三两两的僧侣在用斋,那阿婆引我到厨房自取了碗筷,自盛了素斋及米饭。坐到斋堂中,仔细打量面前的食物:茄子、蚕豆、莴笋、咸菜,颜色晦暗,瞧着也并无多少热气,略尝了口,觉甚为寡淡,全无滋味。只是腹中饥饿,谅此处也无荤腥,只得快快地扒拉入口。
食毕,按素日习惯将碗筷放至水斗,以为自有人来洗,谁知刚一转身便被阿婆叫住:“碗筷自己洗掉。”我依言洗罢,将碗筷放到厨房中,出了门。
斜对着寺门的,是一块九龙照壁,周遭有古树参天。走上两个台阶,便是一个简单的露天茶座。
我尚未走到,那老板便迎了上来,殷勤招呼喝茶。问及价格,他说15元一杯,是今年上好的径山毛峰。我仗着淡季无人,自然讨价还价一番,以5元成交。正与老板交谈间,又有客人来到,老板且去招呼,我便说:“替我留着这杯茶,我到寺后茶园看看,稍时再来。”遂沿着山间小径到了后山。
山风微醺,有茶香入鼻,见数亩茶园刚经修剪,残叶铺地,几疑无路。
茶园之中,矗着两块墓碑——我正当上前细看碑文,却忽见一物到了边旁!因它悄无声息,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却是一只黄毛草狗:身材壮硕、皮毛光亮、官面清秀,有一双近乎人类的眼睛。
我和它对视片刻,各不言语。我转身向更远处的茶园,而它也向寺门方向去。心下觉得这狗与众不同,忍不住回身看它,正瞧见它也回身看我,令我心中不禁一跳。
赶忙大步走远。手足并用,爬过两个小山头,举目眺望,见漫山遍野,除了茶树便是毛竹,似乎也见不到尽头。背上已经出汗,见四下无人,也不敢继续前行,顺手采了几片茶叶攥在手心里,另寻他路。
走过宋孝宗所题“兴圣万寿禅寺”的“御碑亭”,继续沿路前行,见一竹亭,连接竹廊,显系新建。亭外有一黑色池塘,旁边亦竖一碑,近前看时,见是“洗砚池”三字。继续行走,约过了10几分钟,再没有建筑,路也越来越狭小。两旁山树野草横生,每每放眼望去已是绝路,而探步向前,却仍可行走。山风吹袭,时沙沙有声,忽觉阴冷,头皮竟然发麻,这才想到一路人迹全无,而这会日头也已西斜,刚才出的那一身汗,此时也变成冷汗。毕竟胆小,慌忙回身快跑,及至再看到那露天茶座,才定下心来。
坐下继续我那杯茶。身后传来钟磬之音,未知是寺中晚课,还是信徒祈福。稍后,寺中又传出钟声。老板告诉我:径山寺17:30关闭前门,18:00关闭后门。我怕被关在门外,遂回到寺中。
晚餐之后回到房中,打了水来草草洗漱,准备休息。闭上眼,却怎么也无法入睡,于是从行囊中拿出书来阅读,不知不觉睡去了。
一片犬吠之声将我惊醒,暗夜之中,觉窗外有风吹入,颇感寒凉。
当狗停止吠叫时,周遭便显得格外空寂,连时光也如同静止了一般。心中涌起孤独之感,但正像阿兰·德波顿说的,孤独也是那么温柔。这样想着,
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没睡着,糊里糊涂见到窗外微白。起来汲水洗漱,下楼时见一位师傅拿着饭碗从斋堂出来,见了我,招呼道:“小姑娘,吃早饭了!”
我笑应:“好的。”
三口两口吃完,赶忙出寺看山间晨曦。
忽闻背后有人召唤:“小姑娘”。转身见是适才与我打招呼的师傅,便回应一声。
岂知他走上来道:“要不要我带你参观一下寺后的茶园?”
我大喜,虽然昨天已兜了一圈,毕竟无人讲解。如今送上门来的“导游”,哪能不要,便说:“好!”
跟着这师傅到后山,才知道别有他路到另一个山头,而那山头之上,可以看到更大面积的茶园。
茶园中有修园人搭建的简陋竹篷,师傅邀我稍座闲话,趁这机会,也作了自我介绍,我便知他法号会修,出家已有20多年。会修师傅告诉我:径山有东西二径,东径通余杭,西径通临安。沿东径向上5里,即是径山寺,从径山寺至峰顶又有五里。有诗盛赞:“百万桾松双径杳,三千楼阁五峰寒”。
会修师傅说,如今见到的径山禅寺,乃是近几年鸠工重建的,与当年的规模不可同日而语。他指着远处的山峦告诉我:1000多年前,那里全是禅寺宫址。李白、苏轼、陆游等文学大家,都曾对径山寺有所题咏,茶人苏东坡和蔡襄还多次到径山品茶。
我肃然起敬——这样一座历史悠远、积淀深厚的名山,既与唐宋两朝休戚相关,又是日本茶道在中国的源头,是“禅茶”之开端,如今却深藏在山树野草之中,鲜有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