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历史学家王春瑜:寒夜客来茶当酒
著名历史学家、杂文家王春瑜在京西“老牛堂”。
“茶文化是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我认为有一句诗对茶文化是很好的概括,‘寒夜客来茶当酒’,而‘醉翁之意不在酒’则是对酒文化的概括”。在京西的“老牛堂”,记者就茶文化的话题采访了著名历史学家、杂文家王春瑜先生。王先生说茶涉及的内容很多,于是,我们的话题也从历史、政治最终说到了情谊。
“富阳江之鱼,富阳山之茶。鱼肥卖我子,茶香破我家。采茶妇,捕渔夫,官府拷掠无完肤。昊天胡不仁,此地亦何辜。 鱼胡不生别县,茶胡不生别都。富阳山,何日摧!富阳江,何日枯!山摧茶亦死,江枯鱼始无。山难摧,江难枯,我民不可苏!”
富阳山水,肥鱼甘茶,未能给一方人民带去富足的生活,却因纳贡而成为当地百姓沉重的负担甚至危害。史家重考据,王先生也一样,讲到兴处,他从书房取出藏书介绍说,明朝浙江富阳县所产茶叶与鲥鱼均为贡品,镇守太监王堂之流采取时,“民不胜其劳扰”。时任分巡佥事韩邦奇目击其患,写下了这首《富阳民谣》。当时皇权垄断,宦官操纵茶业,危害地方。虽有丰富的自然资源,但在地方官眼里,这些都是无法抗拒的苦难,彼时,封建专制对生产已经造成了严重的影响甚至是迫害。
说起茶与茶文化,王先生说,这是与国家政治经济发展分不开的,茶的盛行必有其社会基础,是社会经济高度发展的结果。茶业发展到明朝,可以说是达到了一个高潮。在朱元璋建立政权后,茶业从繁尚俭,逐步得到发展。“开千古茗饮之宗”,饮用冲泡散茶成为这一时期的主流,同时,与之配合的茶具也得以发展,比如紫砂壶,便从此盛行。彼时,文人饮茶也更注重氛围与环境,并借此表达情操与情谊。此外,人们常说的“开门七件事”,也是明朝浙江余姚王德章诗中的一句“柴米油盐酱醋茶”,沿袭至清、民国而至今,这充分表明,茶在国人的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也就势必影响到人们的交谊。王春瑜在《中国人的情谊》一书中,从百姓情谊讲到权贵情谊,并独立出章节专门讲情谊的媒介,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文字谈到了茶。
王先生幼时家境贫寒,父亲常外出做工,只能够饮些粗茶。他回忆说,小时候,每到盛夏,母亲常用粗茶饼或者薄荷叶之类熬上一大锅,吃过饭后,给一家人喝。虽没有甘甜的味道,现在回忆起来却是记忆深刻。“对于胼手胝足、衣食不周的广大贫民来说,是很少有人能饮到好茶的。即使饮自制土茶、锅巴茶、焦米茶、竹叶茶之类,也不会有繁文缛节。现在我是很喜欢功夫茶,和三两好友一起,但是这样的清闲却不是很多。
“当然,有好茶喝是在八十年代以后了”,王先生说,这时不但自己有了这样那样的名头和称谓,自己和朋友的生活也都日渐好起来,学生、文友常常送些好茶来。他回忆说,一位朋友原是安徽师范大学的校长,有一段时间,常有安徽的各种好茶送来。还有一位学生的学生是梅家坞人,每年总是有办法帮忙买到正宗的好茶,“一次我将这梅家坞的上等龙井送给方成,并交给他龙井茶的泡法,他回到家中如法炮制后告诉我‘妙不可言’”。
王先生转而说道,茶与社会生活关系如此密切,成为馈赠亲友的礼品,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在历代诗文中,谢赠茶的文字俯拾即是。李白、白居易、卢仝、苏轼,都曾为文。既有赠茶,必有讨茶。他说,古今嗜茶者中,最让人感慨的,是晚明昆山文人顾僧孺。在临终前,仍念念不忘向他的好友张大复讨梅花和茶。写下《乞梅茶帖》的绝笔。其帖云:“病寒发热,思嗅腊梅花,意甚切,敢移之高斋。更得秋茗啜之尤佳。此二事,兄必许我,不令寂寞也。雨雪不止,将无上之后把臂耶?”
说起茶来,王先生肚子里的故事一大堆,“历史上,有不少人就是在茶馆相识,并结为契友的。如清初西北的著名学者王宏撰与李因笃,起初并不相识。有一天,偶然在长安茶馆里碰到,隔桌搭话,各自猜想对方的姓名。等到问话后,都果然不差,从此成了好友。”
中国人一向重视交谊,而传统交谊最大的特点是宽容,王先生说,茶就是在这样的交谊中发挥着它媒介的作用,也可以说,茶对提高国人总体的文化素质起了一定的作用。
王春瑜,著名历史学家、散文家,1937年生于苏州,1963年毕业于复旦大学历史系研究生班明清史专业。现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所研究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曾主编《中国反贪史》、《明史论丛》等;著有《明清史散论》、《明朝酒文化》、《古今集》、《明朝宦官》等;出版杂文、随笔集《“土地庙”随笔》、《老牛堂札记》、《续封神》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