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在奢靡的时代奏响主旋律

先前我们已经说过，《茶经》里写到的人物以晋代的为最多，有25个，而晋代人物中又以东晋的为主，有17个之多。虽然，从东晋开始，现今地理概念上的中国已经分裂成南北两大阵营，进入十六国的混乱时期，却也迎来了中国历史上个性比较解放的一个时代，因此，这一时期《茶经》历史人物，不少都可谓放浪形骸，他们身上的故事相比于其他时期的人物也都更具戏剧性，更接近于人性的本真面貌。

这一次，我们要说的人物就是生活在这个时期。不过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人：陆纳、陆俶、谢安。虽然在《茶经·七之事》中陆羽是将他们一个一个单独列出来的，但是，在随后对上述人物茶事进行介绍的时候，却只找到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就是引自《晋中兴书》上的一个故事。

《茶经》原文是这样记载的：“陆纳为吴兴太守时，卫将军谢安尝欲诣纳，（原注：《晋书》以纳为吏部尚书。）纳兄子俶怪纳无所备，不敢问之，乃私蓄十数人馔。安既至，所设唯茶果而已。俶遂陈盛馔，珍羞必具。及安去，纳杖俶四十，云：‘汝既不能光益叔，奈何秽吾素业？’” 意思是说，陆纳在做吴兴太守时，卫将军谢安准备去拜访他，陆纳的侄子陆俶见叔叔什么准备也不做觉得叔叔这样做不合适，可是又不敢问，于是私自备了可供10来个人吃的丰盛饭菜。等到谢安来到陆家，陆纳只端出茶水和一些果实来招待他。陆俶趁机将他备好的山珍海味端了上来，招待谢安。谢安离开后，陆纳拿出大板痛打陆俶一翻，教训道：“你不能让我觉得光耀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污秽我节俭的好名声？”

关于这一段内容，有人曾经考证过，当年陆纳请谢安喝茶的时候，他当的官并不是吴兴太守，谢安那时候也不是什么卫将军。同样的故事，《晋书》上也有记载，只是它的做法更取巧，并没有交代当时陆谢两人的官职。公正地说，在《七之事》中陆羽所引述的不少内容都有纰漏之处，当时陆谢两个人的官职确实也值得怀疑，但是和官职相比，故事本身的真实性也许就要高得多了。这不光是因为《晋书》和《晋中兴书》都有记载，而且也很符合陆纳、陆俶和谢安三个人的性格。

晋室东迁以后，奢靡之风虽稍有缓和，但那也不过是受到战争的创伤，权贵望族奢靡不起来的缘故，整个社会追求奢靡的风气其实变化并不大。在攀比之风盛行的时期，招待客人如果拿不出点像样的东西来，是要被笑话的，所以，紧随时尚潮流的纨绔子弟陆俶自己掏钱给叔叔装门面，也是合情合理的。但是这样的做法对于一贯标榜节俭的陆纳来说，无异于是在打自己的耳光。

《晋书》在写陆纳传时，记载了他的三件事迹，除了请谢安喝茶以外，还有他请桓温吃饭和迁官两件事，并在结尾处还加了句“其举措多此类”，总的意思都是在传递陆纳为人节俭的信息。那么，陆纳以茶来招待名望在自己之上的谢安倒也合情合理了。

由此可见，即使是在奢靡的晋代，节俭也依然是“主旋律”，依然受到推崇。而陆羽称其为“远祖纳”的陆纳推动社会风气向“主旋律”靠拢的工具中就用到了茶，这一点和陆羽在《茶经》开篇中提到的饮茶“最宜精行俭德之人”倒也前后呼应起来了。

但是，以茶倡导节俭也许是呼应不到现代社会的。尽管现代社会的“主旋律”依然是节俭，但是喝茶尤其是去茶馆喝茶也许就不再是“主旋律”了。我曾经多次听过茶馆专家们对想开茶馆的人提出建议，一定要留有充足的车位，有的茶馆老板比较木不明白为什么，茶馆专家就反问道：“有骑着自行车去喝茶的吗？”在刚刚结束的“全国百佳茶馆经理人高峰论坛”上，就有专家感叹，现在去一些地方喝茶比去吃海鲜还要贵，有些地方的茶馆（茶餐）消费早已和房价一样，不是人民大众所能企及的了。这样看来，陆纳请谢安喝茶虽然很高雅但倒也很奢侈，而陆俶办桌酒席则更贴近人民群众的消费习惯和消费水平，也更实惠了。

没办好一桌茶席，让陆俶很受伤让陆纳很生气，但是对于客人谢安来说却是很享受的。因为，不管喝茶也好吃肉也好，谢安都是很欢迎的。史书上说，这位在淝水之战中闻名天下的名士，性格跟一般人是大不相同的。朝野上下呼喊着：“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的时候，他却整天挟带妓乐优游山水，就是不肯出来做官。即使是在淝水之战打得正酣的时候，他也还能装模作样地一心下棋，毫不关心战事。所以，对这样一个有真才实学又豁达开朗，能藏污纳垢的人来说，给他大鱼大肉吃，他当然会很开心地享受。

这个人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也很迎合时代潮流，喜欢清谈。关于清谈，他跟王羲之之间还有一段精彩对话，王羲之说：“夏禹为王，勤政辛劳，手脚都起了茧子；周文王勤政，忙得饭都吃不上。当今社会清谈盛行，这样的风气不好，应当向古人学习要务实勤恳。”谢安回答说：“秦国起任商鞅，创立了一套鼓励实干的制度，可是它却二世而亡，难道这也是清谈误的国吗？”饮茶之风在晋代开始盛行，可以说与当时的清谈之风盛行不无关系，因此，用茶来招待这位喜欢清谈的家伙，倒也能激起他横飞的唾沫，他对茶当然也不会有意见的。

虽然饮茶和节俭之间的联系，随着时代的变迁已经逐渐丢失了，但是在清谈方面，我们却忠实地继承了先人的传统。我曾经不止一次参加过关于茶叶的各种座谈会，包括自己在内吧，多半的人都能滔滔不绝，但是会议一结束，原来是怎么做的，接下来还会怎么做。

相信，要改变这样的传统，也不会太容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