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心一悟是茶香

若干年前的一个冬天，我出差到杭州，办完公事，还剩有一天的清闲，就想去看看钱塘江、六和塔。在乘车路过一个叫龙井问茶的地方，我下了车，准备买上一两斤龙井带回去。我和一位卖茶的老婆婆搭上了话儿。买茶之前，她为我沏了一杯龙井，我就坐下来，一边看着打捻儿的茶叶慢慢被水泡开，一边审视周围的环境。一小撮儿茶叶舒展成了宽大的叶状，在玻璃杯里翻动着，水渐渐呈现出绿色，如玛瑙、像翡翠。我闻了一下儿，茶香沁入心脾，引得满口津液，品上一小口，略带苦味的茶水在口中蜿蜒而下，喉咙滋润，通身舒泰。老婆婆说：“第一杯略带苦味，第二杯就甜了。”诚如斯言。品茶的时候，望着四围的山色，江南亚热带气候，山青水绿，微风温润，对我这个来自北方的人，不免牵动了一番慨天叹地的情怀。伴着缕缕茶香，我的整个身心仿佛融进了秀美的山水之中。在这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里，我的脑海空阔得如西子湖上那一片明净的天空，不杂一丝尘思凡念；整个身体也身轻如燕，飘飘欲仙。若不是老婆婆一声召唤，我可能还要痴坐在那里，忘了时间，忘了行程。

暑往寒来，春秋更替，一晃，我躲在北方的小城里已有数个年头儿。这期间，有不少的雄心壮志曾萦上我的心怀，也有太多的失意落魄让我心灰意冷。说奋斗也好，说挣扎也罢，钱挣的还是那几张，身份仍旧是一介平民，好事无多，烦恼不断，尚未年届不惑，就已童头豁齿。夜半更深，独处一室的时候，我总喜欢沏一壶新茶，望着窗外浓浓的夜色，自斟自饮。茶不是什么好茶，就是普通的茉莉花茶或绿茶；水也并非江南的虎跑泉水，而是北方略带苦涩的自来水。茶香袅袅，鼻翼歙动，思绪便飘过岁月，眼前又浮现出当年游杭州的情形，心里又漫上那种空灵澄澈的情愫。随便翻开一本书，见那上面有一则佛禅的故事，传说唐代赵州禅师问新来的僧人：“曾到此间么？”僧人回道：“曾到。”赵州说：“吃茶去。”又问第二位，却说：“不曾到。”赵州说：“吃茶去。”有僧不解，赵州说：“吃茶去。”三句“吃茶去”便消弭了妄想和区别，随缘任运，平常自然，大有大千世界，众生平等的见识。赵州禅师这种禅悟是否来自于素日饮茶，我不得而知，但他通过吃茶来阐述，说明他对茶情有独钟。

走在街上，时常看见挑着茶担的姑娘操着南方口音兜售茶叶，我姑且称她们为茶姑。一天，单位门前传来茶姑卖茶的声音，几个同事便走出来和她讨价还价。为了证明茶叶很好，茶姑免费给几位同事沏了几杯茶。谁知，那几位同事竟端着杯子嘻嘻哈哈走开了，无人买茶姑的茶叶，茶姑委屈得流下眼泪。在一旁有个修自行车的老人，他把茶姑叫了过去，“姑娘，我买二两你的茶叶。”我看到老人将零散的钱数给茶姑，茶姑一脸的感激，并亲自为老人沏了一杯茶，双手递到老人手里。闲来和老人聊天说起这事，老人说：“茶讲茶道，人讲人道，西装革履，腰缠万贯，为一点茶叶欺负一个姑娘，便失了人道。人道一失，公平尽丧，难免藏乖弄巧，投机专营，为人就是下品。沦落为下品，人生就处处有风险，刻刻遇烦恼，惊涛骇浪里行船，难免倾覆。”老人一双矍铄聪慧的眼睛透出深邃的目光，饱经沧桑的脸上绽着慈祥的微笑，他端起茶杯闻了闻，轻呷一口，说：“好香的茶！”

好香的茶！老人的声音一直在我耳边萦绕，我忽然想知道，我那几个同事在喝那杯没有付钱的茶水时，是否也发自肺腑地说声“好香的茶”呢？

沏上一壶新茶，茶香溢满斗室，我又想起当年在杭州龙井问茶处品茶的情景，奇怪的是，这情景里出现了修车老人的身影，老人总是和青山秀水叠映在一起，令我难以分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