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茶道系列 · 碗与筅的追求

40年前，日本茶道千家之首为邓小平点上一碗茶，其意义并不亚于佛前献茶的最高礼节。

其中茶筅的那一“搅”，使世人得知了浅显的深奥就演绎在茶里，这才是茶道所追求的终极。

古曰“和久必分，分久必和”，此乃兵家、国家之道。

茶道所追求的，当是对着佛祖手中那一拈仙花流露出的由衷微笑。

今人不只要承传、使用这些传达神圣意旨的工具，还应该知道它们的前世今生。

这会使我们更加看重在一支轻薄的茶筅中积淀下的深厚，在一盏幽玄的茶碗里升华出的超逸。

珠光茶筅

今天我们看到的茶筅只是从500多年前才开始使用的道具。而在更久远的唐宋时代，茶筅俨然就是一把刷锅刷。其样式在南宋审安老人的《茶具图赞》中有明确的记载。

日本古代描绘禅院茶歌会风情的长卷《暮归绘卷》中，有对这种传来茶筅的最早记载。

南宋审安老人[茶具图赞]中记录的刷锅刷式茶筅

日本镰仓时代《暮归绘卷》中描绘的刷锅刷型茶筅（左下角的棚架上大钵之间）

从镰仓时代开始，禅宗受到幕府的保护，其文化思想也影响了武士阶级。

作为禅宗文化精髓的茶礼成为武家饮茶文化的样板。当时的建筑开始从仿唐宫殿对称结构的“寝殿式”转变为不对称且有厚重感的“书院式”。在其中举办的豪华茶宴被称为“书院茶”。

书院体建筑的代表 京都二条城

最高级的唐物茶道具—龙泉窑青瓷香炉，唐铜鹤首花瓶

虽然幕府崇慕禅文化而将茶宴作为最高的招待形式，但大部分时间却都用来饮食、喝酒，最后才提供茶汤，茶宴的高潮是观赏奢侈的艺术品及高级茶道具。

这些茶道具包括：天目茶碗、龙泉官窑青瓷器、以徽宗为代表的宋朝画院的绘画、模仿春秋时代青铜器样式的铜制水指、花器、香炉等。当时在中国都属于最高级别的艺术品，成为武家显示财富与地位的象征。使得当时的茶文化呈现出为道具而茶的趋向。

室町幕府第八代将军足立义政多才多艺，崇尚文化，喜爱茶汤，助推书院茶达到鼎盛时期。在他周边聚集了当时的一流文化人，创造出影响后世的东山文化。其中他的茶汤指导村田珠光也是将“刷锅刷”改良成现在茶筅造型之人。

村田珠光除改良茶筅外，还最早用竹子削制过茶杓，参考民间炉灶创作出土风炉，更开创了具有枯寂精神的草庵茶。因此，被尊为日本茶道的始祖。

珠光设计的土风炉 珠光削制的竹茶杓

日本茶道历经从宗教到政治，再到民间的汤途，由禅院步入书院，再仙渡草庵。在演化中，蕴含在茶道具以及茶礼中的机能性及精神性也产生着变化，其中最具根本性的是珠光茶筅和利休茶碗。

珠光茶筅 利休茶碗

在禅院茶礼中，客人被尊坐于椅子上受茶。客人双手捧着托盏承起天目茶盏，

由禅僧伺立面前，用净瓶注热汤入盏，再以茶筅点茶。在古式的茶盏空间里，

禅僧慎禁横向力搅，以防茶水外溅，惊客失礼。

天目茶盏 京都四头茶会使用的茶盏

禅院茶并不讲究泡沫，无需速力，只要沉浮上下，“点”到为止。

日本禅院茶礼由访宋禅僧带回，经700年沿用至今，以京都建仁寺的四头茶礼为最。镰仓时代之后的书院式建筑改变了许多禅院茶礼，点茶手法便是其一。

书院茶讲究泡沫，这非要用一定的力度及横向搅动才可以达到。

将军饮茶的书院内铺设榻榻米，主人端坐其上饮茶。因阶级地位的关系，茶人只能在相邻的茶间煮水点茶侍奉。

不在客人面前点茶也就不必担心搅动方式及力度的大小，但天目茶碗的造型特征为倒三角的斗笠型，口大底小壁斜直，按照现代人体工学的角度审视，这样的内空间构造显然使得茶人用茶筅做横向搅拌动作时受到了限制，非下苦功而不会得丰泡。

偏偏宋朝传来的刷锅刷粗直硬脆，在发力搅动的过程中不但不易出泡，还因与碗壁相磨碰时极易产生尖部断裂而遗留在茶碗里被人误饮。

武士们也时时的参与进茶汤的修炼操演，但舞刀弄枪的手腕却难以驾驭这小有耿直的道具。

茶道表千家的煤竹茶筅 利休形茶筅 茶道里千家的淡竹茶筅

茶深禅厚的珠光显然明察到这个技术细节的矛盾焦点所在。但同时也深谙天目茶盏是禅院茶的修行道具，其精神意义不亚衣钵。油滴天目又是幕府将军的最爱，价值连城，这个领域谁敢触碰？

只有另辟他径，标的便对准出身民间的刷锅刷——茶筅。

一节短竹被造化得如此精美绝伦，决不是一日而就之功，其间的磨合过程可想而。珠光委托奈良高山的竹工按他的意旨制作出具有内外两层筅穗的崭新茶筅造型。

精致柔软的外围穗尖向内弯曲，在点茶时会随着茶碗内壁自然的弯曲变形，避免了磕碰，减少了破损。聚集成一撮、具有一定强度的内层筅芯可以同时探到碗底，搅动起积在窄小底部的抹茶。新颖的造型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功效。

奈良高山地区是日本茶筅的主要产地。竹工匠们为了保持技术不被外传，自古制作茶筅都选在晚上，技术只嫡传长子。

茶筅的制作

制作茶筅的竹材要在自然中干燥多年，为此支撑起的伞状竹架成为高山地区到处可以看到的独特景观。

高山地区凉竹子的风景

但是日本手艺人的老龄化也开始使包括茶筅在内的许多传统工艺技术产生传承及产量的危机。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茶筅的制作技术也不得不流出国外，委托生产。但因大量生产，工人缺乏世代相传的精神境界，在很多细节上明现出技术差异。只要看看筅穗的间距是否均等，筅穗尖部的弯曲状态是否平均便可断出良莠。

柔软的材料因为宜受外界因素的左右反而难以操控，略有疏忽便会导致变形。使得与其他外力的对应成为工匠永远的课题。

筅穗均匀，造型便自然呈现出完美韵律，更易将抹茶搅拌出丰美的泡沫。就连现代的工业造型设计家也从茶筅造型中获取设计灵感。

茶筅型灯具

珠光创造的新茶筅完全可以称之为划时代的进化，在当时还受到天皇的褒奖。但这只完成了“适应环境”的作为，并未解决“改造环境”的根本，因为茶碗还斗笠在那里。